方幼朵的父亲最近又不回家了，因为他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他在一个培训机构负责出国留学这块，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大家都认定没问题的客户，却多次被拒，他们试图和其他部门沟通，但是没什么成效。
你说不让人出国，好歹拿出个理由啊，可是他们连个理由都拿不出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了这件事儿，方幼朵的父亲又几天几夜没回家。方幼朵已经习惯了。自从母亲死后，他们住的那栋房子就空得吓人，不管是她还是父亲都很少回去，就算回去，也是急匆匆地收拾些生活用品就走。
这是方家的常态。事实上，自从方幼朵上了高中之后，父亲就经常不回家了。她的母亲天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除了吃饭和洗澡，一直都坐在那里，睡觉也是开着电视睡。有时候母亲睡着了，方幼朵会把电视关掉，但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就会发现母亲又起来看电视了。这种状态日复一日，几乎没什么变化，除非父亲回来了，母亲才会起身懒洋洋地做饭洗衣服，还会把房间收拾好，这时家里也才会有一点儿家的感觉。但是父亲走了之后，一切又会恢复原状。
这样的状态持续久了，方幼朵觉得自己也变得封闭孤僻了。家里憋闷的气氛让她几乎无法喘息，到了学校，还要面对升学的压力和同学之间的攀比，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她挣脱不开，也透不过气。
她每天坐在教室里，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教室里虽然人多，有时候空气也不太好，但是比起家里，多了太多的活力。
只可惜，她每天晚上的归宿都只能是自己那个让人憋闷无比的家。
有一天放学，外面下起了大雨，学生们都留在教室里不出去，等着家长来送伞。
方幼朵有点心慌，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来送伞，但是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她家离得又不近，难道真的要淋着雨回去吗？
就这么想着，她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却是一个女人接的，而且明显不是母亲，她娇滴滴地喊着父亲的名字。
方幼朵猛地把电话挂了，心脏怦怦地跳。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电话得知了父亲的秘密。联想到母亲的状态，方幼朵似乎能够理解了，心里涌出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原来母亲一直饱受折磨。
她想着回到家就和妈妈好好谈谈，但是雨却越下越大了。外面开始出现打着伞的家长，五颜六色的伞在雨地里越聚越多，十分好看。
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个孩子了。方幼朵想，如果等下还没有人来接，她就淋着雨回去好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跟她说话，她回过头来一看，是袁蒂。袁蒂是她们班上少有的学习又好又叛逆的孩子，老师们不爱管她，而且管不管都没关系，她学习好，又没什么早恋的可能，所以干脆就放任她发展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袁蒂虽然长得很漂亮，却太男孩子气了，天天打扮得就像一个小男生一样，别的班的老师经常会把她错认成男孩儿，不过袁蒂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
“哎，有人来接你吗？”袁蒂问她。
方幼朵迟疑了一下，因为她和袁蒂不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找自己说话，想了想，她说：“不知道。”事实上她对于母亲来接她这件事儿还是有点儿期待的。
她刚刚说完，教室里的另外一个学生欢呼了一声，拎着书包出去了——那个学生的家长也来了。于是教室里只剩下了方幼朵和袁蒂。
“我感觉你家长不会来了。”袁蒂说。
方幼朵有点儿恼怒：“谁说的？你别瞎说。”
袁蒂没理会她的恼怒，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把她的下一句话顶了回去：“租伞吗？五块钱。”
“什么？”方幼朵的下一句话又被她噎了回去。
“租伞啊，你要淋着回去吗？”袁蒂又问。
方幼朵木然地掏了掏自己的口袋，里面只有两块钱，但是袁蒂笑嘻嘻地拿了。
“行吧，两块钱也行。”说着，袁蒂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三折的伞，拉着方幼朵就往外走。方幼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走了出去。袁蒂撑起伞，走到雨地里，转头看，方幼朵还站在原地。
“愣着干吗呀？过来。”袁蒂说。
“不是说租给我吗？”方幼朵愣着说。
“对啊，租给你。把你送回家，你不就不用了吗？我再自己回去！”袁蒂这话说得没毛病，方幼朵想辩解也无从辩解，雨下得那么大，她还真没办法，只好跟着袁蒂走了。
两人在雨里走着。方幼朵低着头，不说话，倒是袁蒂一直在说着什么。方幼朵有点奇怪，因为袁蒂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上课的时候，她经常偷看课外书，或者躲在课本后面睡觉，很少和人交流。
“你爸妈今天加班吗？”袁蒂问。
方幼朵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他们只是没时间罢了。”
“送个伞能要多久？”袁蒂不以为然。
“嗯……他们很忙，忙自己的事情……”忙着和新欢在一起，忙着看电视，忙着沉浸在自己的失败人生里。方幼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袁蒂这样说，大概是她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心里的烦闷无处诉说吧。
“我爸妈也忙，你看我就自食其力。”袁蒂说。
方幼朵笑了笑，不知道跟袁蒂说什么，但是袁蒂一直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说个不停，一直说到方幼朵的家门口。
方幼朵走到楼道门口，转头看着袁蒂。袁蒂的脸在模糊的夜色里显得清隽秀气，不知道的都会以为她是哪个学校的校草，她长得就是这么漂亮。
要是个男孩子多好，方幼朵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股傻念头，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她转身上了楼，回到家打开门。
屋里是黑的。
她愣住了，母亲在家时不会关灯，更不会关电视。现在，她应该是出去了。她打开灯，发现屋里乱糟糟的，雨伞少了两把。她正在发愣，门口传来了开门声，转头一看，母亲全身湿透地冲了进来，看到方幼朵，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我去接你了。”母亲喃喃道，“到了学校才发现，你已经上高中了……你都这么大了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坐在了那张沙发上，打开电视，死死地盯着，一动不动。方幼朵想起打给父亲的那个电话，犹豫着走到母亲面前，俯下身来，手扶着母亲的膝盖。
“妈妈，我想和你谈谈。”
“想说什么，现在说吧。”母亲说着，眼睛还是没有从电视上移开。
“妈妈，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了，我已经这么大了，不需要你照顾了，也不需要你为我委曲求全……”
母亲木然地听着方幼朵说话，眼睛还是盯着电视。
“妈妈，爸爸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方幼朵问。
母亲终于不看电视了，她看着方幼朵：“怎么，他跟你说了？这个没诚信的，说好了瞒着你的。”
方幼朵摇摇头：“不是，我无意中知道的。”
母亲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方幼朵尽量轻声说道：“妈妈，如果你不想和爸爸在一起了，你就离婚吧，不用顾忌我，我——”
话音还未落，母亲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把遥控器摔在了地上，脸上是激动的表情：“离婚？凭什么！我跟他吃了半辈子的苦，现在苦尽甘来了，反而要给别人让地方，凭什么？朵朵，你知道你爸手里有多少钱吗？现在离婚，这些钱全都是那个小三的了，你会甘心吗？啊？”
“我不会出去上班，我也不挣钱，我就要花他的，拼命花他的！我全都花掉，不让他给那个小三花一分钱！我凭什么出去上班，我吃了这么多年苦，现在的生活是我应得的，谁也别想说什么！”
方幼朵看着母亲气愤的脸，说不出话来。她不懂什么甘心不甘心，她只是心疼母亲现在的样子，如果耗一辈子，能让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难受，她就打算耗一辈子吗？她的一辈子不也一样难受吗？
母亲不再和方幼朵说话，又看起了电视。
方幼朵觉得心里难受，她甚至有些愧疚。自己为什么上了高中？如果自己还在上初中，如果这个雨夜母亲接到了自己，两个人会不会不一样？可惜这世界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