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靠近西山,飘浮在天空的云彩在逐渐改变颜色,山峰的黑影投入山谷,暮霭从谷底浮起;顶峰的岩石被夕阳照着,闪耀着灿烂的光芒。被两边山岭的阴影遮住了的小镇和山坳里的人家,已升起了缕缕炊烟。日班的工人下班了,他们成群结队地由山上走下来。
林秋妹也跟着人群走下山来,今天她没有回家,准备去看看古月娟。自从听说薛辉受了重伤,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事,一方面要安慰安慰朋友,另一方面也为了打听一下薛辉的情况。她现在跟那些工人一样,尽管昨天在搜捕匪特和抢救四位矿工的战斗中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仍然感到不够舒畅。因为在保卫矿山中薛辉受了重伤,而且还很危险。但此刻她的心情是宁静的,风暴已经过去,明天矿山就要开工生产了。
路过山沟小溪,她蹲下来洗脸。溪水清清,几条小鱼顶着流水往上游,她扔过去一块小石头,小鱼惊慌地钻进石缝里。她洗完了脸,感到很清爽,重新戴上蓝制帽,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塞进衣袋里,站起来往前走,走不远就看见古月娟由大车道那边垂着头慢慢走来,她高兴地招呼了她一声,便疾步跑到古月娟跟前,同情地打量着她。古月娟两眼红肿,脸色苍白,看样子非常疲倦。秋妹紧紧地握住她滚热的手说:“月娟,你病了吧!”
古月娟摇摇头,用手扶着林秋妹的膀子说:“我刚给薛辉输血去了,有点乏。”
林秋妹关切地说:“我听说你昨天已经输了,今个怎么又输啊!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古月娟说:“看见那么多人出于阶级友爱给薛辉输血,我真是感动,若是能救活薛辉,我情愿把身上的血都抽给他!”
她的血型正好跟薛辉的相同,她觉得自己对抢救薛辉不能尽别的力量,唯一的就是给薛辉输血,哪能不多输一些呢?
林秋妹问:“你看见薛辉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古月娟摇摇头说:“从他入院我就没有再看见他。大夫和护士的心都像是铁打的,我那么跟他们央求,都不让看一眼!”她和秋妹一边走一边谈,现在她不再害羞了,大方地向女友说出心底的话:“秋妹,你是最了解我们俩内心的人,薛辉是个多么好的人,又勇敢又能干,又关心人,昨天他伤得那么重,还帮助我,鼓励我,我多么需要他的帮助啊!……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她激动地拉住秋妹的手,不说了。
林秋妹看她这样激动,自己也很激动,体贴地说:“月娟,你不要胡思乱想,薛辉会好的。你是个刚强的人,要经受住任何风波!矿山马上就要开工生产了,大家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场,你要好好注意身体,咱们也要好好干它一场,决不能落后。”
“你放心吧!不管出了什么事,我决不泄气,不辜负大家对我的希望,我要像薛辉那样去做!”古月娟刚强地说。
两人来到道口,古月娟要赶着回家,先走了;林秋妹独自向街里走去。
黄昏时分,街上的人比白日多。大部分工人都下班回家,居民都出来纳凉,不少人家把饭桌搬在门前,一边吃饭一边听拴在电线杆上的播音喇叭放送节目,有些人聚在一起畅谈前线的胜利消息,谈论明日开工生产的盛会;一群工人在街上扎松树彩楼,在矿山子弟小学里,黄玉芳领着一群学生在排练节目,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林秋妹来到街上,看见焦昆由区政府出来,她迎上去说:“焦主任,明天开工生产,我要求让我从矿井里运出第一批矿石!”
“好。”焦昆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你回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好参加第一次的生产战斗!”
林秋妹看焦昆答复得很干脆,心里非常高兴,向焦昆表示了一下决心,就往家走去。
焦昆对林秋妹的积极性很满意,暗想秋妹已经不是六年前的秋妹,她已经成长了。他准备到医院去看看薛辉,刚走不远,忽听得古尚清嚷:“焦主任,你看看,我们搭的彩楼合不合格?”
焦昆站下来看看,彩楼扎得很好,鲜绿色的松叶配着红色彩旗,鲜艳夺目,使街上增加了节日气氛。他称赞地说:“扎得很好,这样一来就真像个过节的样子了。”
古尚清说:“矿山开工是个大喜日子,我们一定要把街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明天早晨你再瞧,街上要来个大变样!”说着他又爬上木架去绑松枝。
焦昆离开古尚清那里,就向医院走去,他要看看薛辉和昨天被堵在坑道里的四位同志,走到修配厂附近,他听见里边马达轰鸣,锤声嗵嗵响,就走了进去。
厂内灯光明亮,车工、刨工、铣工忙着加工备件,钳工们在修理备件。明天就要开工生产了,白班的工人下班也不回去,都忙着为生产创造条件。工人们见他进来,高兴地跟他打招呼。他在各机床前转了转,走进锻造间,这里炉火熊熊,苏万春掌钳,拎着小锤丁丁指点,小李照着嗵嗵锤击,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忙着,他凑上前去问:“你们打什么?”
“打钎子!”苏万春一边继续掌钳,一边高声跟他说,“打眼放炮需要钢钎,几年没打钎子了,现在又用着了它。”
焦昆说:“不仅用着,还会用的很多很多,怕你们今后还会供应不上呢!”
苏万春满怀信心地说:“你放心吧,用多少我们就能给多少,保证足用!”
锤声不停地丁当响着,火花四处飞溅。焦昆跟苏万春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修配厂直奔医院。
医院在镇郊,坐落在山脚下。规模很小,只有五位医生和十几名护士,分内外两科,有二十来张病床,医疗设备也很简陋。焦昆走进去,认识他的医生都跟他打招呼,可是当他提出要看看薛辉,医生们都面有难色,把他介绍给一位老医生。老医生是由公司派来的,专门负责治疗薛辉。他向焦昆介绍情况说:“薛辉还处在危险期里,情况很不乐观,三天以后才能看出上下。”
如果不是薛辉的伤势严重,医生是不会讲这种话的,焦昆有些担忧地说:“薛辉是个非常好的同志,请你们无论如何要设法把他抢救过来。”
老医生说:“我们正在做最大的努力!”
焦昆提出要看看薛辉,老医生沉思了一下,仍还没有同意,他只好作罢,便去看苏福顺、张学政、曹顺林和郎金魁他们。
走进一间大病房,他见到曹顺林、郎金魁和张学政都在这里。这三个人经过一天一夜的静养,精神都好多了。曹顺林见他进来就说:“焦主任,让我们出去吧!明天就开工了,我们在这里躺不住啊!”紧接着郎金魁也说:“是呀,我想去放第一排炮,实在躺不住了。”
“躺不住也要躺,”焦昆笑着说,“恢复好身子就是你们的任务!要放炮不难,从明天起就要天天放了。”
他们是昨天从坑道里救出来后就送来的。一方面为了给他们检查检查,一方面也为的是让他们在这里休养几天。他们的身体都很好,睡了一夜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焦昆很高兴,拍拍郎金魁的肩膀说:“你们到这里就得听大夫的,我说话不算,要耐心养几天,把身子养得棒棒的,出去后好迎接新任务。”他奇怪为什么不见苏福顺,便问:“老苏呢?”
“不知上哪了,已有好一会没见他了。”郎金魁答道。
张学政对焦昆的到来,更是高兴。他穿着白罩衫,脸刮得白白净净的,满脸堆着笑容;焦昆打量着他微笑地说:“你这一收拾,年轻多了!”
张学政开心地笑着说:“我不喜欢人说我年轻,年轻往往跟幼稚连在一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人家就不信任,我倒希望留起胡子,秃了顶。”
焦昆说:“你这个愿望现在可办不到,等你真的到了秃顶那天,又会留恋和怀念青年时代了。”
张学政若有所思地说:“说实在的,我的确不老练,昨天在坑道里,人忙无智,我有点蒙头。苏福顺是那么沉着老练,那么有办法,没有他在场,简直不可想象!”
焦昆看张学政这样坦率地跟自己交谈,感到很高兴,他友爱地把脸凑向他低声问:“昨天你受惊了吧?”
张学政也放低声音说:“开头是吃了一惊,后来看苏福顺那样沉着,就不惊慌了。我们相信你们在外边会大力抢救。”稍停了一下,他又说:“昨天的事使我受了一次深刻的教育,使我体验到很多东西。”
焦昆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两位护士进来查房、送药,所有的病员都到自己的床位,唯有苏福顺不在。护士向曹顺林他们打听,他们说他已经出去一个多小时了。一位护士岀去找了一下,也没有找见,她们有些着急。
焦昆对苏福顺的行踪本来已猜到了几分,便笑着向两位护士说:“你们不要着急,我负责给你们找回来!”
两位护士听焦昆一说也恍然大悟。从午饭后苏福顺就几次找医生要求出院,医生没有答应,要留下他再观察两三天。她们猜到他是回到了矿井,就说:“焦主任,你见到他时请你一定让他回来,不然我们就去找他。”
他们猜测得都没错。苏福顺一小时前就跑回矿井了。焦昆一进矿井就见他在巷道里指点工人操作,于是离老远就喊:“老苏,好啊,你溜到这里来了!”
苏福顺等他来到跟前就说:“那些大夫真叫人没办法,落到他们手里,就要把你的五脏六腑检査个遍,就好像我有多大病似的。工人哪会那么娇,在小鬼子时期,从里边爬出来还不得照样上工干活。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管矿里怎样忙,非要留我住几天不可,说啥也不行。”
“你还满有理呢!”焦昆对苏福顺的心情是满意的,但还是认真地说:“我方才从医院回来,护士正在到处找你,我就估计你一定跑回矿山来了。他们让我劝你回去,若不然她们就要让人进矿井把你逮回去呢!”
苏福顺听说要来找他,心慌了,忙向焦昆说:“你得替我向他们说说。明天就要开工了,在这样的时候让我在病房里躺着,没有病也会急出病来!”他又恳求地说:“你去替我给医院打个电话,帮我说说,我对他们简直是没有办法!”
焦昆打了电话回来,苏福顺听说他已经跟大夫说好,同意他不再回医院,但每天必须要按时去检查,才放了心。他拉着焦昆的胳膊说:“走,我领你去通盘检査一下!”
他们先检查了通风、排水、供电等设备,然后看了运输情况。轻便铁道已经全铺好,在道上摆着一排矿石车,车身被擦洗得很干净,车轴都上了油,试着推推,车子很轻便。他们来到了掌子面,几个打眼工正在用凿岩机突突打眼,炸药已经运进来,几个爆破工正在现场研究明天如何爆破。
苏福顺领焦昆看完,满意地说:“搞得不坏,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别说明天开工,就是现在下令开工,马上就可以开矿!”焦昆看一切都准备就绪,也很满意。他随苏福顺来到最下边一层坑道,看见苏福昌领一伙人在修整小铁道。等他们来到近前,苏福昌用脚踢踢铁道向他们说:“这叫什么铁道,锈的厚厚一层皮,还有那些道木,四棱不上线,连铆钉都不够用,若不是现在,我非撂台不可。”
焦昆察看了一下铁道,见苏福昌很会利用这些次料,铺得平平整整,合乎规格,他高兴地说:“你们干得很好,像这样的材料能干成这样子,实在是不错。”
苏福昌随随便便地说:“干不合格的活,就不如在这里坐着。”他边说边用撬棍去撬小铁轨。
焦昆跟苏福顺交换了一下眼光,会心地微微一笑。苏福昌他们已经干了一天了,到现在还没走;焦昆帮他们整好一根铁道,马上下命令说:“你们已经超过了工作时间,马上收工回家休息!”
苏福昌看看前边几根铁道说:“我们把这几根干完吧!”
“不行,明天再干!”焦昆又转身向苏福顺说:“我也不准你留在坑道里,马上回家!走,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焦昆不顾他哥俩争讲,一手拉一个就往外走。他们坐罐笼岀了大井,见镇里的电灯亮了,街道上增加了路灯,几道松树牌楼亮着一排排红灯,在山上往下望,更显得美丽。他的心情很舒畅,单等明日一声命令,开山炮一响,矿区就会更加有生气了。走到山麓,他向苏福昌说:“苏福昌同志,你应该回家啦!”
苏福昌听了站下来,情不自禁地瞅了哥哥一眼,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苏福顺拉住他的手说:“福昌,回家吧!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用不着再提它,从今天以后,重打鼓另开张,回家过新日子,做个新人!矿山明天就要开工生产了,有多少事要我们做,别再为这些事费心思了!走吧,把行李扛回家去。”
苏福昌迟疑不动。昨天逮捕了翠花使他受了很大的震动,觉得自己太糊涂了,太容易受骗了,长时间跟狼混在一起,一点也没有察觉,而且还受她的拉拢和挑拨,跟哥哥闹别扭,他觉得对不起哥哥,也对不起关心他的焦昆,他半天没有说话,眼睛有些湿润了。
焦昆看苏福昌的神色,觉得不必再向他说什么,拉住他的胳膊说:“走,我帮你扛行李去!”
他们一起来到苏福昌宿舍,帮他收拾起东西就一同返回家,来到苏家附近,被小虎子发现了,忙向屋里喊:“奶奶,爷爷和二爷都回来啦!”
苏大嫂、苏万春、素梅抱着孩子都迎出来。苏福昌有些不好意思,一句话没说就走进屋里。
苏大嫂高兴地向焦昆招呼,又忙着给苏福昌整理行李,素梅也到厨房忙着做饭去了,苏万春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地和苏福昌随便说着话,看这一家人都已融洽,焦昆就站起来想告辞,苏福顺、苏福昌、苏万春都怎么也不让,苏大嫂也赶来留他,焦昆推却不过,只得留下。这一顿饭,使他和这一家人更增进了友谊。
自从翠花被逮捕后,魏富海就坐卧不安,硬着头皮在矿里呆了两天,晚上溜出孤鹰岭镇,快步如飞地奔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东山土匪新的住地跟金大马棒见了面。
由于昨天县公安局跟矿区一起行动,把潜伏在县城的特务和岭前村的匪探都逮捕了,这就使金大马棒失去了耳目,听魏富海说了一遍孤鹰岭镇发生的情况,他大惊失色,瞪着两眼盯着魏富海,半天没说出话。
魏富海看金大马棒盯着自己,先发制人地说:“你派那个姓马的是混蛋,事就坏在他的身上,你选派人太不小心,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你身为副司令,在孤鹰岭镇全权负责,看他不称职,为什么不早采取措施!”金大马棒顶了过去,站起来焦躁地踱步,走了好几个来回,他向魏富海挥挥手说:“互相埋怨没有用处,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魏富海自然不愿意追查责任,听金大马棒这样说,立即说:“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挽回。”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孤鹰岭镇到底该怎么办,放弃吗?”
金大马棒想了一下说:“不行,这是很重要的工业基地,周围是山区,我们地形熟,情况熟,有许多有利条件,绝对不能放弃!”
“那么换别人去吧,翠花给他们弄走了,我再呆在那里太危险啦!”魏富海丧气地说。
金大马棒沉思了一阵说:“翠花虽然是个女流,还有些办法,她就是不坚决,但她是怕我的,不会供出你,两天一夜了你还没有出事就是证明。你已经在矿站稳了脚跟,还得继续留在矿山!”
魏富海觉得这看法有道理,但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地说:“这太冒险了,夜长梦多,谁能保险她!”
“她要敢怎么样我就派人把她干掉!”金大马棒来回在地上踱步,又咬牙切齿地自语:“焦昆哪,焦昆!你好厉害呀!我不除掉你就死不瞑目!”他停下来向魏富海说:“辽南山小林稀,解放军追得那么紧,山村穷棒子又跟我们作对,大部队不好活动,经过几次交手,打得我手下只有七十来人了。我正向上面请示,准备暂时解散队伍,让大家分散潜伏起来,等待适当的时机再干。”
“我非常赞成,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钻进他们内部去,让他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得手的时候就干它一下!”魏富海又有了精神;这两个匪特坐下,又策划起新的阴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