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阳正在办公桌前翻看文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于是漫不经心地接起了电话。话筒中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
“您好,我找张新阳。”
“我就是。”
“新阳哥哥,我是美丽。”
张新阳听出了程美丽的声音,他口气和蔼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这儿的电话?”
程美丽说:“是你告诉我的呀,你说要打不通手机,就打这个电话。我给你手机上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就想起这个电话来了。”
张新阳赶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五个未接电话中四个是程美丽打的,一个是一个广东的陌生号码。还好,没有漏了领导的电话,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不好意思,上午开会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会后忘了调回来了。怎么,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程美丽说:“新阳哥哥,我想见见你,有事儿和你说。”
张新阳问:“你现在在哪儿?”
程美丽说:“我在学校,你要有时间的话,我下午就请假回去找你。”
张新阳觉得程美丽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否则她是不会这么迫切想见他的。张新阳又问:“美丽,遇到了什么事儿了?你先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先想办法,不要着急啊。”
程美丽语气坚定地说:“新阳哥哥,有件事儿我想和你说,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勇气的,我怕过了今天我会反悔。”
张新阳听出了程美丽的犹豫不决,他隐约之中感觉到,程美丽的心中藏着一个与自己有某种关系的大秘密。
张新阳果断地说:“美丽,你不用回来了,我下午开车去省城找你,到了你们学校门口给你打电话。”
程美丽的语气又变得柔和了,只听她轻声问道:“新阳哥哥,你出了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新阳说:“小小的意外,不要紧的。”
程美丽声音有些哽咽道:“可是,我很担心,我怕再失去你……”
张新阳说:“傻丫头,新阳哥哥是不会那么容易报销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张新阳又说:“好吧,美丽,就这样,挂了吧,下午见。”
省城的繁华远远超过了顾阳,也远远超过了津州。下了高速,张新阳就放慢了车速,穿梭在高楼与霓虹相映生辉的大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过往车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在县城感受不到的城市变化。天已经暗了,张新阳在一个路口调转了车头,驶向了岳东大学。
张新阳站在岳东大学门前,一眼就看到了出落得落落大方的程美丽。程美丽也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张新阳,她紧走了几步,来到张新阳面前。她看了一眼张新阳,又低下头羞涩地说:“新阳哥哥,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张新阳说:“哦,单位临时有事,早脱不开身,来晚了。不好意思啦。”
程美丽说:“新阳哥哥,找个地方,我有事和你说。”
张新阳说:“行,咱们边走边说。”
程美丽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晕,低声说:“我们还是,还是开车走吧。”
张新阳随口说:“怎么,你也变懒了?”
程美丽的脸更红了,声音也更低了,她喃喃地说:“不是,让他们看到了要说闲话的。”
张新阳看着程美丽害羞的表情,恍然大悟似的拍着脑袋说:“怪我,怪我,我们美丽长大了。”
说着,张新阳指了一下路边停着的白色轿车,程美丽跟在张新阳身后,两人一起上了车。夜幕中的省城霓虹璀璨,张新阳把车停在了一家咖啡店门前,他俩要了两杯咖啡,选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张新阳看着程美丽,几年的时间,她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她安静下来的时候,眼神中的忧郁依旧和从前一般,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张新阳和程美丽简单地聊了些学校的事后,便问道:“美丽,你这么着急地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程美丽缓缓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她咬着嘴唇,注视着张新阳,有些犹豫地说:“新阳哥哥,你知道吗?我听说你出了事,整整两晚上没有睡好觉。自从爸爸去世后,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男人了。我非常害怕失去你,真的,非常,非常害怕,我一遍遍地看着你给我发的信息,一次次地向上天祈祷着你能平安无事。我不敢给你打电话,甚至不敢给你发信息,我怕电话那边的忙音,我怕永远收不到你的回信。后来矿上的人告诉我你得救了,我悄悄跑到普化寺烧了香,拜了佛,感谢上天的慈悲。”说着程美丽的声音又哽咽了。
张新阳的眼圈红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在程美丽心中有着如此重要的位置,他轻声说:“谢谢美丽,真心谢谢你。”
程美丽哽咽着说:“新阳哥哥,你不知道,我最担心的,还不是矿难,我担心的是,是……”
张新阳有些焦急地问:“是什么呀?”
程美丽的眼中充满恐惧地说:“是,是你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在井下。”
听到这儿,张新阳每一根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他警觉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美丽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因为,有人就是被这样暗算的。”
张新阳又问:“谁?”
程美丽说:“薛阿力。”
“薛阿力?薛阿力……”
张新阳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他盯着程美丽那双与她年龄并不匹配的眼睛,他记起了已经死去的程三三,是的,正是在他们给他赔偿金的时候,程三三提到过薛阿力。
程美丽见张新阳想起了什么,就接着说:“新阳哥哥,你知道我爸爸是因为什么而自杀的吗?”
张新阳的头嗡的一声,他总觉得程三三选择自杀有点儿蹊跷,可事实毕竟是事实,他在留下一张看似荒唐的纸条后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现在,美丽的这一问,证明自己的直觉是对的,程三三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程美丽看着发呆的张新阳,继续说道:“新阳哥哥,其实……其实……我爸爸的自杀,是,是让人逼死的。我爸爸自杀前一个月,有天半夜,家里突然闯进了几个蒙面人,他们把我爸、我妈关在屋里,我当时躲到了大衣柜里,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问什么矿难的事儿,还有反反复复提到了薛阿力的名字。他们威胁爸爸,要是不把薛阿力的事儿告诉他们,他们就把我弄到外地去做小姐,还威胁说如果把当天的事儿传出去或报了警,我们一家人就都别想再活了。打那之后,我家的噩梦便开始了,家中的狗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隔几天还会有人在门上挂死猫、死狗。直到有天晚上,爸爸把我叫到了跟前,塞给我一个好几层牛皮纸包着的纸袋。他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要打开看,等将来长大了,离开了程家村再看。我问爸爸为什么不把知道的事儿告诉他们,爸爸叹口气说,如果他告诉了他们,我们全家都会有性命之忧。他还反复叮嘱我,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当时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了,谁知道几天之后,爸爸就自杀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切似乎真的过去了,可是,我永远失去了最爱我的爸爸。”
回忆让程美丽再一次陷入那场噩梦之中,她浑身轻轻地颤抖着,眼神中依然透着惊恐和不安,随即她的眼圈一红,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张新阳拆开了一包纸巾递到了美丽的手中,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
许久,程美丽停止了哭泣,红着眼看着张新阳说:“新阳哥哥,这几年我常常在噩梦中惊醒。你知道吗,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在我心头烙下了深深的烙印。”
张新阳问:“那,这些事儿和我被人暗害有什么关系?”
程美丽说:“有,有关系,这些事儿都与刘成功脱不了干系。”
张新阳又一次呆在了那儿,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谁?刘成功?”
美丽说:“对,刘成功!”
张新阳又问:“你怎么会怀疑他?”
美丽坚定地说:“因为,我看了爸爸给我留下的东西。”
张新阳非常吃惊地看着程美丽问:“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美丽说:“新阳哥哥,不是我不信任你,我牢牢记得爸爸的叮嘱,这事关我全家的安危,我必须确认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否则我不会拿我爸爸用生命换回来的平安去做赌注。”
张新阳又问:“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呢?”
美丽说:“上次我回家后就听说你被下放到了矿上,还要和工人们一起下井。有人和我说你一定是得罪了大领导,按照惯例,公司犯了错误的干部一般都是会安排去那儿的。我不知道你究竟因为什么得罪了他们,但我觉得你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出了事儿之后我开始意识到,我在信上看到的一切或许真有可能重演。昨天我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事儿告诉你,即便冒险也是值得的。”
张新阳强装笑颜说:“美丽,再次谢谢你。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和董事长除了工作关系,没有任何其他私下的交情。再说,即便有什么关系,我把你看作是我的亲妹妹,孰轻孰重,我有分寸的。你尽可放心。”
美丽说:“新阳哥哥,我是局外人,也正所谓旁观者清,在我的眼中,刘成功是一个手上沾满矿工鲜血的魔鬼。”
张新阳没有替刘成功辩解,也没有表示同意美丽的观点。他的双眼盯在手中的咖啡上,他的思维早已被程美丽这一个接一个的爆料,搞得一片混乱。
程美丽从包中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她把塑料袋放到了张新阳跟前说:“新阳哥哥,我知道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即便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感情上是接受不了我今天所说的事情的,可事实就是事实。这是爸爸给我留下的东西,我复印了一份,你好好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张新阳把塑料袋拿到手中掂了掂,小心翼翼地装到了包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会好好看的。”
程美丽眨着充满不安却又有着强烈期待的大眼睛,再次认真地凝视着张新阳说:“新阳哥哥,这次,我就把我和我们一家人的安危全交到你手中了。”
张新阳说:“放心,美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美丽摇摇头说:“新阳哥哥,我不只是让你保守秘密,我希望你能主持正义,还我爸爸和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张新阳盯着美丽的脸,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此时,他的思维一片混乱,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想说点儿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那么苍白无力。他只能迎着程美丽期待的目光,含糊地点点头。一瞬间,他似乎看到程美丽眼中燃烧着的炙热的期望渐渐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