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阳彻底清醒了,他再次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满是泪痕的脸,吃力地问床前的刘成功:“董事长,我在井下困了多长时间?”
刘成功轻声说:“从发生事故到救援人员发现你们,整整81个小时。救援人员听到了你敲击安全帽的声音,这才发现了你和高建义。”
张新阳又问:“高大个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刘成功说:“他头部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昏迷中,医院正在全力抢救呢。”
张新阳忽然睁大了眼睛,吃力地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喘着粗气问:“我爸妈知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出事儿了?”
刘成功被张新阳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直到听清了张新阳要表达的意思才慢慢说:“我私自做了主,暂时没有把消息告诉他们,你就放心吧!”
张新阳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在刘成功的搀扶下重新慢慢躺下,他喃喃地说:“谢谢董事长,谢谢您。他们承受不住这个消息。”
张新阳又想起了一件事儿,连忙问:“董事长,伤亡怎么样?影响我们集团的业绩吗?”
刘成功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他目光和蔼地说:“这次事故一共困了12个人,当晚发现了5人,都没有啥事。后期又在两个避难洞中找到你、高建义和另外3名工人,除一个人发现时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外,高建义昏迷不醒,其他两名工人和你一样,都脱离危险期了。另外两名被困人员没有你们幸运,他们没有躲进避难洞,发现时已经遇难了。目前,三死一伤。还在安全指标之内,影响不会太大。”
张新阳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是不会懂得生命的可贵的,那些失去了生命的人,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即便对至亲至爱之人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会变成一个模糊的身影,和其他记忆一样,成为深埋心底而不愿意提及的痛苦往事!
几天之后,张新阳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能下地走动了。随着调查人员的减少,先前守在门前不让其他人擅自进入的保卫人员也撤离了。有位年轻护士很热情地护理着张新阳,待稍稍熟悉之后,护士告诉他,她是冯媛媛的好友,是媛媛托她好好照顾张新阳的。张新阳还从护士那里得知,两个月前冯媛媛生了个女孩。他随即想起了那个黄昏的最后一别,默默送上了对她们母女的祝福。
刘诗雅是第一个走进病房的非调查人员,她一头扎在张新阳怀中,边捶打着张新阳的胸脯,边低声抽泣着。张新阳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诗雅,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刘诗雅抬起头望着张新阳没有血色的脸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新阳问:“是哪个嘴长的家伙把这消息告诉你的?”
刘诗雅抽泣着说:“是林笑姐告诉我的。怎么了?性命关天的事儿,你还不让我们知道?”
张新阳又问:“你告诉我爸妈了?”
刘诗雅说:“没有,我怕他们受不了。”
张新阳再次放下了悬着的心,他伸出手擦了擦刘诗雅的眼泪说:“傻瓜,别哭了,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我命大,死不了!”
刘诗雅说:“你还贫嘴,你说你来这个单位出几次事儿了?”
张新阳装作无所谓地说:“这不是碰巧赶上了嘛,我吉人自有天相。”
刘诗雅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盯着张新阳说:“新阳,咱们辞职不干了好吗?我也陪你一起辞职,我们去创业。”
张新阳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别,我们安安稳稳地好好上班不行吗?我想要稳稳的幸福。”
刘诗雅说:“可是,这几年的事儿证明,这个单位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张新阳把刘诗雅紧紧地搂在怀中,笑笑说:“你想多了,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一个清晨,周思推开了病房的门,刚刚坐下,张新阳就一眼看到了他红肿的眼睛。还没等张新阳开口说话,周思沙哑着嗓子抢先说:“这几天在大个那儿,没顾上过来看你。”
张新阳急切地问:“大个他怎么样?”
周思的眼神又一次暗淡了,他哽咽着说:“大个死了。”
张新阳手中的书落到了地下,呆呆地坐在那儿。昨天晚上,他听到高建义醒来的消息后着实高兴了一阵儿,他准备去看看高大个,却被医生拦住了。医生对他说高建义的病情还不稳定,需要休息。医生还说,他已经醒了,余生很长,见面的时间也很长,不在乎这几天。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就此阴阳两隔。
周思拍着张新阳的肩膀说:“他醒了以后只说了五个字—— 新阳,坚持住。”
张新阳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他喃喃说道:“我这条命是高大个救的,大个让我告诉她女儿,他永远爱她。昨晚我听说他醒了,知道这句话他可以亲自告诉女儿了,可现在他却……”
周思哽咽着,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半个月之后,张新阳出院了,刘成功安排他先休养一段时间。可只过了一周,张新阳再一次回到了行政部。刘成功关于东矿区的改制方案受事故的影响暂缓了,公司上下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集中围剿安全隐患的工作上。张新阳无数次地梦见高建义,高建义对他说:“你一定要说服董事长,千万别把矿卖了。那样兄弟们就真没法活了。郭总的改革方案是对的,只有那样。矿上的这几百名兄弟才能像人一样,有些尊严地继续活着。”
可是,以张新阳对刘成功的了解,想要改变他的主意是不太容易的。好在眼下东矿区的改革暂停了,张新阳回到行政部后,提出了几条关于东矿区安全投入和工资收入调整的建议,刘成功全部采纳了。张新阳也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高建义的话对刘成功说了,刘成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让他有了说服刘成功的信心。
周三下班,张新阳刚要出办公室,吴小清匆匆忙忙地打电话约张新阳出来吃饭,但并没有告诉他有什么事儿。以张新阳和吴小清现在的关系,他并不需要过多地想为什么,便爽快地答应了吴小清。张新阳锁了办公室的门,下楼上了那辆白色现代轿车,不慌不忙地打着了火,慢慢驶出公司大院。
等张新阳到了约定的饭店,他才看到除了吴小清还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包间等着。吴小清见到张新阳如同见了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热情,东拉西扯地拉起了家常。张新阳打量了一番吴小清,自从干了新创焦化厂的经理,她便整日穿着一身职业装,清秀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更凸显出了她的美丽和气质。两人寒暄了半天,吴小清才把目光挪到了商人模样的人身上。
吴小清热情地向张新阳介绍道:“这位是惠泽公司的韩老板。惠泽公司是省内最有实力的焦煤安全设备生产厂商。这次新创上马安全设备,惠泽公司是第一大竞标厂商。”
说完又向韩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行政部副部长张新阳。他是新创焦化厂并购的大功臣,厂子里的所有设备他都一清二楚。”
韩老板礼貌地起身握住了张新阳的手,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张部长,幸会,幸会,真是青年才俊啊。”
张新阳客气地说:“韩老板过奖了。”
寒暄过后吴小清说:“韩老板,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就我个人而言,我是比较倾向于采购使用你们的设备的,但是按公司规定,我们还是要走竞标流程。坦白地说吧,我的担心有两个,一是竞标开始后因为你们的原因而流标;二是你们中标后所提供的设备质量与标书出现差异。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无论出现上面哪种情况,都会耽误我们的生产,这个责任是需要我承担的,但也是我承担不起的。”
韩老板嘬着牙花子说道:“吴经理,你就放心吧,你可以到市场上去打听打听,我们的设备都是供给山西、陕西、内蒙古的大企业的,质量绝对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你说的那些事儿,肯定不会发生,请你放心好了。”
吴小清在张新阳耳边嘀咕道:“刚才匆忙,没有和你说清楚,你对新创的安全设备情况一清二楚,董事长要你帮我把把这韩老板的关。”
吴小清和张新阳嘀咕完,又对韩老板说:“质量行不行还得我们张部长说了算,他可是行家。还有,韩老板,你说不用担心,我们可是不放心啊。”
韩老板大声笑着说:“我说吴经理,你不仅漂亮,还很有心计。我们公司是绝对有诚意的。一会儿请张部长跟我去趟省城的公司,这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吴小清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他对张新阳说:“新阳,怎么样,替姐跑一趟如何?”
张新阳笑了笑说:“姐,你还和我客气啥嘛。新阳愿意效劳!”
说完三人举起了酒杯,在碰杯声中一个安全设备采购意向达成了。
离开饭店,吴小清向刘成功简要汇报了情况,征得了刘成功的同意,张新阳上了韩老板的汉兰达轿车开向了省城。
等张新阳到了惠泽公司总部四处一走,便觉得这位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的韩老板并没有夸大其词,从公司管理、员工素质和展示的产品来看,这家公司是名副其实的实力公司。张新阳针对新创的安全问题提出了几个需求,技术人员立即进行了说明,几乎与他想听的如出一辙。张新阳又对设备的性能提了许多问题,技术人员都很快逐一进行了回答,在看过设备的相关参数和实物性能演示后,张新阳个人已经对这家公司的设备性能给出了肯定的判断。当天他便拨通了吴小清的电话,将自己看到的和想到的一一说给了吴小清。
吴小清在电话中高兴地说:“姐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和建议,我这就和董事长汇报,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不多时,吴小清回了电话,告诉张新阳说董事长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和建议。第二天,张新阳准备离开惠泽公司时,又接到了吴小清打来的电话说:“新阳,还有个事儿要麻烦你,顺便收了韩老板的保证金,8万块,要现金。”
张新阳问:“姐,你和韩老板谈好了没有?要是他不拿给我怎么办?”
吴小清略一迟疑:“我还真没和他正式说过。不过没关系,你就全权代表我了,你和他说,没问题的。”
张新阳犹豫了一下说:“姐,带这么多现金,有点儿不安全吧。不如让他直接打到财务部的账上算了。”
吴小清压低了声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保证金都是我们的土规定,不能走对公业务的。你顺便收回来就行了,那天走的时候,韩老板答应会派车送你回来的,绝对安全。你回来后一定要记得把钱交到技术部王一飞那儿,入了技术部的内部账。”
听完吴小清的委托,张新阳不假思索地说:“好吧,那我顺手就带回去了。”
韩老板听张新阳说公司需要8万块钱的保证金,丝毫没有犹豫,立即让财务取了现金交到了张新阳手中,并派车把张新阳送回了顾阳焦煤集团。张新阳提着一袋子现金下了车,立即拨通了王一飞电话。王一飞听是交设备保证金的事儿,想都没想说道:“我请了半个月假,陪林笑回她家了,钱就先在你那儿放着吧,等我回去了再入账也不迟。”
张新阳晃着装满钱的袋子问:“你们那儿谁还管这事儿呢?我明天就给他送过去,这么多钱放我这儿,丢了算谁的?”
王一飞仍满不在乎地说:“这就是哥们儿我的事儿,你就别再麻烦别人了。你要怕丢的话先存了不就得了。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完了你给我就行,不误事。”
张新阳和王一飞斗了几句嘴,提着钱袋子出了公司大门,走向了不远处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