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岁月:全二册

第106章 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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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阳和高建义在避难洞中安顿了下来,他们暂时脱离了被淹死的险境。张新阳听了高大个的建议,关掉了那盏电量不多的灯。在这无边无际而又狭小无比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觉呼吸变得吃力起来,似乎有一只魔爪在他的胸口反复揉搓着、拍打着,让他那颗强烈跳动着的心感到一阵阵的**。他轻声喊着高建义,高建义只是嗯了两声,并没有说一句话。

张新阳打开了头灯,在几近绝望的恐惧中,他看到光在前边不远的地方折射着粼粼水波。水又涨起来了,很快就要淹没整个避难洞。高建义也看到这恐怖的一幕,他苦笑了一声,喃喃地说:“新阳,我们很快就要死了。”

张新阳看着高建义毫无血色的脸,绝望地说:“死就死吧,人总是要死的。”

张新阳关掉了灯,窒息感越来越明显,缺氧让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又看到了吴家堡的那座小山、那片田地,还有在田里弓着身子耕作的父母。他们直起了腰,用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他看到了他们的脸是那样年轻,眼神是那样幸福。他如同孩子一般,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肆意地跑着、唱着。夕阳在山边染出一片绚丽的红霞,山村中升起几缕炊烟,满头银发的奶奶在门口喊着他的名字,他要回家了。

走近那间温馨简朴的屋子,推开熟悉的房门走了进去,门的那头是津州大学校门外熟悉的街道。他和刘诗雅牵着手说笑着、走着,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没有风,却很冷,他紧紧拥抱着刘诗雅。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依偎着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雪花飘在脸上慢慢融化了,他看到一群人有说有笑地朝他走来,孟强、孟勇、徐天明、陆伟宁、薛红艳、王佳妮,他向他们挥着手,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并没有看到他,依然说笑着消失在了街角。

他转过了街角,一个满是罗马式建筑的广场,鸽子在广场的地面上咕咕地叫着,不时有几只鸽子飞起,化作一朵朵洁白的云,悠悠地飘向了远方。在满是鲜花的芳香中,于鑫龙和王梦华、王一飞和林笑、李哲和冯媛媛,他们穿着漂亮的礼服,手牵着手,微笑着,缓缓从他身边走过。他想对刘诗雅说什么,一回头早已没有了刘诗雅的身影。他喊着她的名字,四处寻找着,可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广场消失在了淡淡的薄雾之中,这世间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薄雾中,一个人喊着他的名字,他顺着声音走去,走近时终于认出了那个衣衫褴褛的人,是程三三!他坐在一个破旧的轮椅上,后面站着一脸稚气的程美丽。

程三三对他说:“人终归是要死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闭上了眼,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你有任何关系,人也就解脱了。”

张新阳问他:“难道活着不好吗?”

他笑了笑说:“活着是好,许多时候选择死是为了活着的人更好地活着。”

张新阳还要问他什么,美丽已经推着轮椅走开了。他伸手去拉美丽,美丽只说了声“再见,新阳哥哥”,就没了踪影。雾越来越大了,四周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张新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强烈的饥饿感让张新阳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又一次打开了头灯开关。光已经如萤火虫般暗淡了,但就是这一点点光亮,还是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他感觉到先前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消失了,他的呼吸顺畅了许多。一丝丝凉风袭来,让他打了个寒战。忽然,张新阳激动起来,风,没错,是风,他知道,这风意味着什么。他摸索着爬向洞口,在仅有的一点点亮光中,他看到水已经退到了洞口以下。他兴奋地爬回到了高建义的身边,干哑着嗓子说:“大个,大个,水退了,我们有救了。”

高建义半睡半醒地问:“是吗,应该是上面的救援起作用了。新阳,我们困了多长时间了?”

张新阳说:“我也不知道。”

高建义问:“你还有力气吗?”

张新阳说:“有。”

高建义把头上的毛巾摸了下来递到了张新阳手中说:“用它堵住你安全帽的破洞,去洞口,把安全帽装满水,咱俩能不能等到救援人员救咱们,全靠这水了。”

张新阳迟疑着没有挪动,高建义说:“快去吧,等水退完了,我们就只能吃泥了。”

张新阳反应过来,很快便用满是血污的毛巾塞住了安全帽上的洞,吃力地爬向洞口,舀满一安全帽水后,又吃力地摸着黑爬回了洞底。

头灯的光亮更暗了,高建义从怀中掏出了一支钢笔,塞到了张新阳手中说:“安全帽中的水要等口渴到无法忍受了再喝,但千万不能多喝,喝多了会要人命的。新阳,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等水喝完了,你隔段时间就用这支钢笔敲安全帽,能不能活着出去,听天由命吧。”

张新阳只“嗯”了一声,便有气无力地躺在那儿。他再也没有了说话交流的力气,但黑暗、饥饿、绝望,却让他的思维变得无比清晰。此时的张新阳才觉得,对于生命而言,什么经济、效益之类的词,都是那样虚无缥缈,都是那么不值一提。他问自己,改革的最终目的难道不应该是让人过得更好、更安全一些吗?一味地追求宏观的效益,而不顾个体的生存质量,不符合这些拿着生命做赌注的工人的利益。这些能把自己置身于随时面对死亡威胁的工作环境中的工人们,每次走下矿井,不是因为他们有着倔强而又执着的勇气,而是他们所肩负的生存压力和生活的艰辛。这个群体是可敬的,也是可悲的。

时间还在流逝,但四周的一切都如同静止了一般。高建义忽然哼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水,水……”

头灯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亮光,张新阳将灯碗拧了下来,从破烂的安全帽中舀出了半灯碗水,摸索着放到了高建义嘴边。他推一推高建义,高建义并没有反应,张新阳意识到高建义已经昏迷了。他慢慢掰开高建义的嘴唇,将浑浊的水喂了进去。高建义的喉咙动了动,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张新阳的口中如同烤焦龟裂的土地一般干燥,他又舀了半灯碗水,放到了自己嘴边。水虽然苦涩到难以下咽,但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滋润。半口水咽下去,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响起来,那是让人难以忍受的饥饿。他再一次闭上眼睛和自己的身体做着斗争,他感觉自己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他咬着牙,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张新阳再一次向安全帽摸去,里面已经没有一滴水了,他用尽了力气抽出湿漉漉的毛巾放到高建义嘴边,高建义咬住了毛巾,使劲吸着毛巾中的水分。张新阳也咬住了毛巾的另一头使劲吸吮着,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做着最后的挣扎。

毛巾中已经吸吮不出一滴水了,张新阳靠着墙壁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在这百米深的地下,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他吃力地伸手摸摸高建义的鼻翼,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张新阳的手软软地垂到地上。只要高建义还活着,哪怕他一个字都不说,也会给予张新阳极大的温暖和欣慰。

可无论他们求生的欲望如何强烈,身体和意志都到了极限。上天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张新阳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地开始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眼前再一次出现了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他看到了自己和刘诗雅结婚后的模样,两人依偎着站在盛世嘉园的落地窗前,看着清晨漫天的朝霞。刘诗雅的怀中一个可爱的婴儿在笑着,张新阳望着天际,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阳光温柔地洒在地毯上,美妙的音乐响了起来,一切都那样舒适。他想坐到那把雕刻着云纹的座椅上,尽情地享受这世间的美好和温馨。他拉开椅子坐下,抬起头时却看到了在办公桌前敲着电脑的自己。他记得在某个科学期刊上看到过关于濒死体验的研究报告,人在死亡前是没有任何痛苦的。张新阳使劲摇着头,眼前的一切消失了,黑暗重新吞噬了整个世界。

张新阳摸出了高建义给他的那支钢笔,狠狠地敲在了破安全帽上。在静到没有任何声音、暗到没有任何光亮的地下,金属敲击塑料发出的声音如同祈福的钟声般响亮,传出很远,很远……

张新阳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白色的光。他再一次使劲摇了摇头,吞噬一切的黑暗并没有来临。他闭着眼睛感受这道白光,它是那样熟悉而又温暖,他不再感觉到寒冷,不再感觉到饥饿。他试着搜索自己的记忆,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原以为死亡是一切的终结,此时却觉得,死亡是超凡的解脱。他努力睁开了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脑海中竟出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冯媛媛。

他正躺在洁白的**,灯光柔和而温馨,时光倒流,一切如昨。

“新阳,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新阳抬起眼皮向上看去,床前坐着的是刘成功。

张新阳虚弱地自言自语道:“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刘成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新阳,你还活着,你得救了。”

张新阳狠狠闭上了眼睛,随后又努力睁开,刘成功还坐在他的床前,张新阳感觉到了刘成功掌心的温暖。

他呢喃地说道:“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活着?是,活着!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