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刚刚吃过安眠药的刘成功，眼皮慢慢变得干涩，似乎再有一会儿就能做个安安稳稳的梦。突然，平时很少用的那部电话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刘成功趿拉着鞋下床，刚接起电话，就听到赖峰焦急地喊道：“大哥，不好啦！东矿区3号井出水了！”
刘成功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大声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赖峰哑着嗓子又喊了一遍：“刚才，东矿区3号井出水了！”
刘成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声音略微颤抖地问：“困了多少人？”
赖峰说：“目前还不太清楚。当时正是交接班的时候，二班的工人大部分都上井了，接班儿的工人还没有下去。困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不会太多……”
刘成功提着的心稍微放了放，接着赖峰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大哥，困住的人里面，好像……”
刘成功有些着急了，他没好气地问：“好像什么？你快说呀？”
赖峰说：“井下困住了几名干部，干部里边有张新阳。”
刘成功大声问道：“你说谁？”
赖峰说：“好像有张新阳，不过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刘成功沉默了半分钟，高声向赖峰吼道：“快，快，组织救援！我马上就过去！”
赖峰说：“我已经通知吴师傅接您了。集团的所有救援力量全部都在往东矿区赶，我已经到现场了。”
刘成功问：“向市里报告了没有？”
赖峰说：“还没有汇报呢。”
刘成功说：“赖峰，现在，立即，马上汇报。不，我来汇报。你先在现场指挥，记住，千万不要慌乱，压住阵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救援，还有，一定要注意救援人员的安全，千万不要发生二次伤亡，千万！”
赖峰说：“好的，您放心，我们立即开始组织救援！”
刘成功挂断了赖峰的电话后，坐在床边点起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两口。他飞速地理了理思路，很快想好了汇报的内容。他拿起手机，分别拨通了津州市安监局郑局长和曹副市长的电话。
楼下响起了两短一长的汽车喇叭声，刘成功知道是吴昊的车来了。他胡乱地从衣柜中摸出了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东矿区破旧的办公区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各种车辆从院内一直停到了马路边。公司的所有救援力量已经全部到位，顾阳、林阳、清阳三县的救援力量也都赶到了现场。
刘成功、关峡和班子成员刚刚从救援现场回到了阴冷潮湿的会议室，事故让这间破败的会议室显得更加沉闷。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刘成功和关峡看清了是顾阳的曲县长，赶忙起身迎了过去。
曲县长仍旧喘着气说：“老刘，老关，来迟了一会儿，郑书记在省里开会，让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全力配合矿上的救援。”
刘、关和曲县长握了握手，同时表示了对县委、县政府的感谢。不多时，林阳县王县长、清阳县许县长也走进了会议室。三位领导纷纷表示全力配合、全力支持，并对随行的负责人下了命令，服从公司的统一指挥，立即开展救援工作。
以刘成功、关峡为组长的救援指挥部成立了，赖峰简要汇报了事故情况。刘成功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井下被困的人并不多，被困人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职工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出水时，几名干部和工人都在作业面，他们逃生概率就变得非常之小了，这又是一个坏消息，但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我们来说，只要有一分的希望，我们就要付出百分的努力去救援。”
刘成功停顿了一下，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中寻找着，最后在郭志明的脸上停了几秒钟，他回头对关峡说道：“关书记，郭总对东矿区井下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建议由他全权负责指挥救援工作。其他人无条件服从郭总的指挥，迅速展开全面救援。你看如何？”
关峡说：“我同意。”
刘成功又把目光移到了郭志明身上说：“志明，我和关书记就拜托你啦！”
郭志明对刘成功的点将并无异议，他目光坚定地说：“两位领导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关峡见郭志明爽快地答应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对郭志明说道：“郭总，说说你的看法。”
郭志明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张A3纸和一支画线笔，迅速在纸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井下示意图。他站了起来，把示意图拿在了胸前，指着弯弯曲曲的线条说道：“各位，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透水的巷道大概在这几个位置，这几个巷道是近几年新开采的，巷壁的结构相对牢固。另外据我了解，这条巷道每隔两百米左右，都有工人们自行开挖的避难洞。当时也有人向我汇报过工人们挖了避难洞，说他们私自开挖这个洞存在安全隐患，建议都填了。我现场看过那些洞，也和一些技术人员论证过，那些洞对巷道的整体安全并不构成威胁，所以就保留了下来。被困的人员中，高建义、周思都清楚洞的位置和作用，但愿这个洞能救他们一命。”
郭志明停顿了一下，刘成功和关峡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草图，他们仿佛看到了几双恐惧的眼睛穿透白纸无助地看着他们。刘成功扬了扬手，示意郭志明继续说。
郭志明又说道：“当务之急有三件事：第一，要立即组织抽水机开足马力抽水，抽水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第二，再次清点核实人员，确认被困人数。找到最后升井的人员，详细了解当时井下的真实情况，尽快定位被困人员的详细位置；第三，立即要求公司后勤保障人员全部到岗到位，做好食品等补给品的供应。还有，是否需要通知被困人员家属？这个请董事长和关书记研究。”
刘成功斩钉截铁地说：“我完全同意郭总的提议。”
关峡也坚定地说：“我也完全同意郭总的提议。”
刘成功又说：“透水事故的救援是我们当前的头等大事，任何人都要无条件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至于家属嘛，关书记，我的建议是先不要通知为好。你说呢？”
关峡略略沉思了一下说：“也不宜太迟了，这样吧，放到12小时以后再通知。”
刘成功点点头说：“那就这样，抓紧行动吧！”
说完，刘成功和关峡站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顾阳9月的深夜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刘成功和关峡站在救援现场，久久地凝视着深邃的夜空。各种照明设备射出一道道光束，一粒粒尘埃在光束中自由飞舞着，它们并不在意各种车辆警报器的闪烁和嘈杂的环境，它们是夜的精灵，它们是渺小却又无处不在的，亿万年来，只有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的永恒。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着，山那边的天空已开始泛白，刘成功依旧站在救援现场，凝视着天空，曹副市长带领着津州市的救援力量也赶到了现场，但这一夜的紧张救援，除确定了被困人数外，其他工作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此时井下12个鲜活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刘成功不得不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张新阳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上进、能干的年轻生命，或许就这样凋谢了，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不为人知的目的。他想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还是涌上了心头，黎明前，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忽然救援人群中一阵嘈杂，一队人从救援通道中出来了，似乎夹杂着欢呼声和吵闹声。刘成功正要上前问个究竟，一身泥污的赖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董……董事长，好……好……好消息，我们在巷道中发现了5个人。”
刘成功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问道：“人怎么样？”
赖峰说：“都，都还活着，活着呢。”
刘成功又问：“有张新阳没有？”
赖峰的兴奋戛然而止，不无失望地说：“没有。”
刘成功的眼睛暗了，又问道：“这5个人是在哪儿发现的？”
赖峰说道：“就在郭总画出的范围内，他们所在的位置，水只没过了膝盖，初步观察几个人只是受了点儿轻伤和惊吓，其他并无大碍。而且，这几个人中有周思，据他说，出水的时候他正和高建义、张新阳在一块儿，他们是在逃生过程中跑散的。按周思所说的，张新阳他们几个人存活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这时郭志明也跑了过来，简单地向刘成功汇报了救援情况。刘成功说：“先抓紧救治，抓紧与精神状态好的谈话，了解更多的信息，但也要注意交流方式和谈话时间。再有晚上参与救援的这批人先安排休息，下一批救援人员要立即补上去，指挥人员再辛苦辛苦，我们的救援一刻都不能停。再有，千万千万不要让同志们冒险救援，绝对不能发生二次事故。”
郭志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刘成功的观点。刘成功看着满脸疲惫的郭志明和赖峰，叹了口气说：“我们都在下面干过，出水的时候，哪怕是一分钟，都会是生与死的界限。往最坏处打算吧。”
这时满是疲惫的关峡走了过来说：“老刘，曹副市长刚刚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走了，他让我告知你一下。”
刘成功面无表情地说：“领导忙领导的，我们还能挑领导的礼不成？领导没说方不方便随时向他汇报工作进度吗？”
关峡说：“领导叮嘱，半个小时发一条信息汇报进度，有重大进展随时电话汇报。”
刘成功说：“好吧，按领导的要求办。”
关峡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老刘，被困的人已经确定了，我们通知家属吧，这种事儿通知得太晚了会出事儿的。”
刘成功看了看表，略略思考了一下说：“关书记说得对，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觉得再稍微等等，让家属们再睡两个小时的好觉。再有，张新阳的家属就先不要通知了，我能做得了这个主。”
说完，刘成功仰起了头。关峡看到，在青黑色天空的淡淡晨光中，刘成功的眼中闪动着点点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