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峡带着所有材料来到了津州市政府,很快就见到了曹副市长。曹副市长得知他的来意后大吃一惊,他平心静气地听了关峡的简要叙述,又接过了关峡带来的那几份材料,刚刚翻看了几页,就已脸色大变。关峡甚至看到了曹副市长拿着材料的手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长时间,曹副市长终于看完了材料,他脸上带着惊讶而又惋惜的表情,盯着手中的材料告诉关峡,此事事关重大,他现在必须立即向田市长和市委张书记汇报。随即曹副市长又向关峡询问了一些具体细节,便将材料复印了几份,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关峡被安排到了小会议室,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次抬起手腕看时,手表上的指针只跳动了几格。许多问题在这小小的会议室开始发酵,关峡又想到了刘成功,已并购的万顺焦化厂目前仍在高效运行着,每天都在给集团公司创造着可观的利润。乱石滩的东矿区,职工的收入是全公司最低的,生活质量是全公司最差的。这一正一反两个案例,都缘于刘成功,如果单单从工作方面看待问题,刘成功并没有错,但两件事的背后都暗藏着贪婪和欲望,这样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继而,他又想到了张新阳,刚才他向曹副市长汇报时,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请求曹副市长协调一下,先放了张新阳,但最终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必须把握住轻重,小不忍则乱大谋。
时间在煎熬中过去了近两个半小时,终于有人轻轻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告诉他曹副市长回来了,请他去办公室。关峡向来人说了声“谢谢”,便走出了小会议室。
曹副市长再次见到关峡后,神情严肃地对他说:“老关,我向田市长和张书记都汇报过了,二位领导都十分震惊,张书记立即做了批示,要求纪委高度重视,认真查办。同时领导要求你一定要把住大局,务必保证顾阳焦煤的稳定和安全。这也是我对你的要求。”
关峡听了这番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说:“曹市长,目前顾阳焦煤的队伍是稳定的,安全是可控的。”
曹副市长有些忧虑地说:“老关,我是担心纪委立案调查之后的稳定和安全。刘成功和赖峰在顾阳焦煤这么多年,也培养了不少干部,他们才是你需要认真思考和处理的。”
关峡在来之前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他狠劲点了一下头说:“我有思想准备,您就放心吧。”
曹副市长叹口气说:“如果当初我能阻止老刘并购万顺焦化厂,或许会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关峡听曹副市长又提到了这个话题,声音低沉地说:“事实证明,并购万顺之后效益是不错的,上级的决策并没有错。错的,是老刘背离了自己的初心。”
曹副市长肯定地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凌晨1点钟,赖峰刚刚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电话是顾阳县纪委的人打来的,这个人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最近的案子,无论多么紧急,都是将消息先传给杜宇,再由杜宇通知赖峰和刘成功,从来没有直接找过他或刘成功,今天居然把电话打到了赖峰手机上。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涌上了赖峰心头。
赖峰按下了接通键,电话中传来了急促的声音:“赖哥,刚刚得到消息,上面要求立案侦查刘总的案子,而且很可能会牵连你。我今天已调离了纪委,你赶快想办法,祝好运。”说完,电话就挂断了。赖峰立即意识到这个人是要撤身了,这也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有内部信息资源了。
赖峰又一次梳理了张新阳举报材料中的问题,并未发现还有什么遗漏,可现在上面还是立案了,那就说明掌握核心证据的人可能不只是邢利为,一定还另有其人。赖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今刘成功身陷囹圄,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置身调查之外,这样才有精力去解救刘成功。
赖峰反复推演着整个事情的所有经过和细节,老领导王诚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对,万顺焦化厂的并购,是王诚求助了老首长,在老首长的过问下才得以顺利实施的。如果说他和刘成功在并购案中有问题,那么,王诚也是有过错的,或许王诚再次请老首长出面,他才有可能置身事外。
当他想通了这一点后,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些,但今天晚上,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他就给关峡打了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需请两天假。关峡询问他是否需要去医院,赖峰说躺两天就好了,关峡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便批准了赖峰的假。
赖峰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王诚晨练回来了,就拨通了老领导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王诚的爱人,她听是赖峰打来的电话,乐呵呵地告诉他王诚并不在秦州,两天前就去津州探望他生病的老战友去了。赖峰听到王诚在津州,精神为之一振,他赶紧要了王诚在津州的地址,王诚的爱人还顺带把王诚新办的手机号也告诉了赖峰。赖峰挂断王诚爱人的电话,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拨通了王诚的手机。嘟嘟的接线声响过几声后,王诚接通了电话。
赖峰亲切地问:“是老领导吧,我是小赖。”
电话中传来了王诚熟悉的笑声:“哦,是小赖啊,你怎么有我这个手机号的?”
赖峰说:“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是阿姨给我的号。您来津州怎么也不告我一声,我好看看您老。”
王诚说:“你们现在都是领导,正是干事创业的好时候。我就是一个闲散的老头子,怎么能打扰你们干工作呢。”
赖峰说:“看您说的,每次去看您,都是我们学习的过程。您要能给我们点拨一下,顶得上我们学习几年啦。”
王诚爽朗地笑道:“你这个小赖,还是这么油腔滑调的。成功呢,他人忙啥呢?”
赖峰稍稍停顿了一下说:“董事长他学习去了,不在顾阳。老领导,阿姨给了我您的住址,我想去拜会拜会您,看您多会儿有时间呢?”
王诚说:“我多会儿都有时间,只是不要耽误了你的工作。”
赖峰笑道:“您这都来津州了,我要再不去看您,就不能在顾阳焦煤立足了。老领导,我都两年没见您了,说实在的,我是真想您啊。”
王诚又笑道:“好吧,我要不让你来,显得我更不近人情了。”
赖峰说:“那我就下午去找您。”
王诚说:“行,随时欢迎。”
赖峰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盘算着该如何向王诚提眼下的危机。他自信对王诚是十分了解的,王诚为人正直、无私,眼里容不下沙子,如果把事情真相和盘托出,王诚非亲自把他送到纪委不行。要想让王诚出手,必须把他和刘成功说成是受害者,把案子往有人眼红顾阳焦煤的发展而故意栽赃陷害方面引,目的只有一个,让王诚看到新创焦化厂的成绩,相信他们是被冤枉的,进而向老首长求援,阻止或尽量拖延纪委方面立案。至于刘成功身上的桃色案,尽量避开不提,实在不行就说刘成功一时糊涂,嫖娼被抓了。刘成功的不幸婚姻,王诚也是清楚的,男人嘛,管不住裤腰带的事儿,谁也有个一两次。
打定了主意,赖峰又在脑子里把想要说的话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了,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泡了一碗方便面,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后,又想起了纪委那个人。一晚上的慌乱,居然让他忘把这个信息通知给杜宇了。于是他又拨通了杜宇的电话,简要交代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并告知杜宇,他下午要去一趟津州。同时他再次提醒杜宇,当前的形势非常严峻,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杜宇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告诉赖峰,下午他要去一趟老娘那儿,天冷了,给老娘置办几件衣服。赖峰想起了他们死去的兄弟郭庆,记起他已经两个月没有顾上去老娘那儿了,满是愧疚地吩咐杜宇,让他告诉老娘,等自己忙完这几天,一定去看望她老人家。
赖峰如约来到了王诚暂住的旅馆,这家由国营招待所改成的旅店,在繁华的城市中显得陈旧而又不合时宜。住在这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进城办事的农村人,他们舍不得住大几十块钱一晚的快捷酒店,只能在这便宜、简陋的招待所凑合着。王诚依然保持着属于他那个年代的作风,他住不惯酒店柔软的席梦思床,只有在这硬板铺上才睡得踏实。
赖峰来到三楼的一间客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听到老领导熟悉的声音后,轻轻推开了门。这是间相对宽敞的单人间,房间里摆着一个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靠墙放着两张桌子,一张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彩色电视机,另一张上放着一个电热水壶和几个茶杯,屋角立着一个衣服架,几把电镀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王诚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看到进来的人是赖峰,王诚摘下了老花镜,笑呵呵地起身伸出了手。
赖峰把手中的提包放在一边,紧走了几步,一把抓住王诚的手说:“老领导,我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