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拉过一把椅子让赖峰坐,赖峰刚坐下又起身走到门口,拿过提包放到了桌上,边往外拿东西边说:“老领导,我给您带了些顾阳腌肉、咸菜,都是您和阿姨爱吃的。”
王诚仍然笑呵呵地说:“我们俩就爱这一口清淡的,让我天天大鱼大肉地吃,我还真享受不了。”
赖峰说:“您老艰苦朴素了一辈子,退休了也不改革命本色,让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很是敬佩呀。”
王诚一摆手说:“我们这些老顽固的做法,也不一定值得提倡。现在国家强盛了,人民富裕了,观念也得改了,只要走正道,合理合法地赚钱,享受一下也无可厚非嘛。”
接着王诚又提起了当年顾阳煤矿大会战、顾阳焦化厂大生产,说着说着脸上的皱纹也慢慢舒展开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热火朝天的年轻岁月。赖峰已经不止一遍地听过王诚回忆这些陈年往事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王诚的故事。
故事讲罢,王诚依旧意犹未尽,又说道:“那时候的顾阳煤矿没现在的条件好,可大家都把企业当成了自己的家,整天都在拼了命地上产量,那时如果有现在的条件,我们能把顾阳焦煤鼓捣成大庆一样的企业。”
赖峰见机会来了,便插话道:“老领导,如今的顾阳焦煤虽然比不上大庆,可在咱们岳东也是数一数二的企业了,这都是你们老一辈打下的基础。”说着赖峰就像倒豆子一样把军屯矿、乱石滩矿、新生焦化厂、新创焦化厂和新拓服务公司的业绩向王诚一一汇报了一遍。王诚听到他们把只有几十个老弱病残的服务部发展成了占公司经营收入将近五分之一的服务公司,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赖峰说:“老领导,我今天来找您还有一件事儿,不知该如何说。”
王诚问:“怎么,遇到什么困难了?”
赖峰气愤地说:“咱们顾阳焦煤现在发展得好了,眼红的人也多了,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就开始写匿名信,向纪委举报诬告董事长了。”
王诚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个啥嘛,让他们告去。”
赖峰说:“关键是现在纪委当回事了,他们要一查,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够了,谁还有心思干工作呢。当前顾阳焦煤正处在转型发展的关键时期,要是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耽误了发展,我们就成企业的罪人了。”
王诚说:“小赖,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上面要查,那就让他查去。查不出问题不正好堵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嘴了。”
赖峰说:“可是他们要查的是新创焦化厂的并购,这个方案当时是您找老首长顶住压力才上马的,我怕他们这样查,会把矛头引向您和老首长。”
王诚仍旧面无表情地问:“万顺焦化厂并购以后盈利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没有?”
赖峰说:“当然盈利了。”
王诚说:“只要企业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我和老首长都问心无愧。我和老首长没有拿过顾阳焦煤一分钱,我们为企业的发展着想,为津州的经济着想,谁要打我和老首长的主意,就让他们尽管来。我老头子不怕什么妖魔邪祟。”
赖峰没有想到,一向对他们呵护有加的王诚,现在却像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进而他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和刘成功并没有真正了解王诚,王诚呵护的是顾阳焦煤,是那个他视之为儿女的企业,他对刘成功和自己的呵护,只是因为两人是在为企业的发展尽职尽责、殚精竭虑。可惜,他醒悟得晚了。他停顿了一下,怯怯地说道:“可是,老领导,他们……”
王诚黑起了脸问:“小赖,你们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赖峰支吾着说:“看您说的,当,当然,当然是没有了,我是怕,我是怕……”
王诚把脸一板,严厉地质问说:“你怕什么?怕纪委抖出凌峰公司的那些破事儿吗?”
赖峰顿时呆住了,他不敢直视王诚的目光,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两手放在膝盖上垂下了头。
王诚又问:“刘成功呢,他去哪儿了?”
赖峰明白了,王诚已经知道了一切!赖峰再也不敢用事先想好的说辞来应付王诚了,他一五一十地把刘成功在省城犯的事儿告诉了王诚。
王诚黑着的脸**了几下,声音低沉地说:“这么说,凌峰公司的事儿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赖峰并没有作声,依旧低着头坐在那儿。
王诚忽然站起身,狠狠地在赖峰脸上打了一巴掌,愤怒地说:“混账东西,你俩怎么能这样?我当初把你俩扶到现在的位置,是看中你俩为了企业敢拼敢干、敢想敢做的劲头。这才几年的时间,你俩怎么能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你们的底线和原则呢?你们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吗?你们,你们,混账,简直是混账!”
王诚的手不停哆嗦着,他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说了声“你们过来吧”,就脸色铁青地瘫坐在了**。赖峰赶紧起身去搀扶王诚,王诚一把推开他怒吼道:“滚一边去,我不要你管。”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三个人出现在了门口。赖峰立即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他想要离开,但那三个人已经把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他立即把手放到了口袋中,凭感觉按动了手机的快捷拨号键,那个号码是他在紧急情况下联系杜宇用的,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后,他开始默默祈祷杜宇能接通电话。
赖峰又一次把目光移到了门口的三个人身上,他立即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是他熟识的津州市安监局副局长冯远明。再看后面两个人的神态,赖峰心中一紧,这是只有军人和警察才有的气质。冯远明看着惊慌失措的赖峰,微笑道:“赖总,别来无恙啊。”
赖峰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是,远明,你怎么在这儿,快坐,哦,不,你有事儿,这儿,他是老领导,这个……”
冯远明看到了瘫坐在**的王诚,赶忙示意旁边的年轻人去扶王诚。年轻人几步走到王诚身边,简单查看了一番后说王诚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小伙子把王诚扶到了椅子上。王诚的手依旧颤抖着,他又看了一眼赖峰,头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两颗豆大的热泪从眼角滑落在了满是沟壑的脸颊上。
赖峰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看着冯远明问:“远明,要是没啥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处理呢。”
说着他就朝门边移动脚步,冯远明身后的中年人立即跨步向前,伸手挡在他面前说:“赖总,请稍等,冯局有些事儿要和您谈谈。”
赖峰见走不了了,又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冲着冯远明笑了笑说:“冯局,你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咱找个饭店,边吃边聊,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还真想找你叙叙旧。”
冯远明说:“赖总,吃饭就不必了,叙旧嘛,现在就可以叙。我们就说说薛阿力的事儿吧。”
赖峰听到“薛阿力”三个字,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以他对冯远明的了解,他做事要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再加上眼前这个阵势,赖峰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赖峰强打精神,脸色煞白地说:“远明,什么薛阿力,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冯远明冷笑着说:“赖总日理万机,这些陈年旧账,自然是记不太清楚了,那我就帮赖总回忆一下吧。1993年,贵州的薛阿力兄弟和其他五名老乡来到了军屯矿打工,当时的矿长是刘成功,副矿长是你赖峰,没错吧?这七名贵州民工你们并没有向上面汇报,而是顶替其他七名在外面搞副业的正式工下井了,正式工与临时工之间的工资差额自然也就落入了你和刘成功的腰包。薛阿力他们被编入了丙班,丙班共有五名正式职工,班长是李满贵。七名贵州民工以黑户的身份编入了生产班组,这些都是事实吧。他们在井下只干了一个月就遇到了瓦斯爆炸。当天丙班共有十二名职工,除过李满贵、翟林、薛阿力外,其他九人无一生还。那时刘成功正要被提拔为副总经理,为了不受矿难事故的影响,你们决定让这七名贵州民工彻底消失在军屯煤矿。这么大的煤矿,谁也不会认识几个刚刚干了一个月的黑户民工的。就这样,矿难的死亡人数就成了三人,刘成功成功地瞒过了公司领导和上级部门。”
冯远明停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王诚,王诚点头表示认同。赖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冯远明说:“远明,你这故事编得不错,能写一部侦探小说了。可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就凭你想象出来的这些东西,我就可以告你诽谤。”
冯远明不慌不忙地说:“赖总,我承认你们是做得够精细的,把当时所有的档案、记录全部销毁了,可百密一疏,你们没有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李满贵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偷偷地留下了七名民工的生产作业记录和第一次发工资的签字单儿。直到临死的时候才交给了他儿子。”
赖峰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说:“当年的民工多了,几张破纸就能说明我们隐瞒死亡人数了?李满贵那小子,因为董事长否了他的党票而怀恨在心,临死了还要倒打一耙,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
冯远明又说:“赖总,李满贵先放一边不说,我还有证据,不过隐瞒矿难死亡人数还不是最重要的,下面让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杀人灭口的。”
赖峰忽然神色大变,愤怒地起身叫嚷着:“冯远明,我他妈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编排这些故事栽赃陷害我?”
冯远明说:“哦,我是栽赃陷害?好吧,现在我就把这几个月调查的证据给你和这两位刑警同志说一说,让他们判断判断,我是不是在栽赃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