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柱想想驼三爷的话也并非虚言。他的曾祖父曾经做过颜州通判知事,朝廷正九品官员。听祖父说过,曾祖父想为其父选一新坟,于是请了颜州有名的风水先生,四处找寻未果,就去看了祖坟。祖坟从曾祖父往上数已经埋了三代人了,当然也包括现在的族长江大元的先人。风水先生说这个祖坟叫鸾凤驾辇,后辈儿孙非富即贵,何必再另寻他处。可民国以后,他们家这一支家道中落,祖父不止一次说曾祖父找了个骗子,害得他江家一代不如一代。
至于驼三爷说的那条小道,他小时候跟着祖父上坟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起过,坟地边本来是没有这条小道的,但当年兵荒马乱的,鬼子在官道上修了炮楼,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谁都不愿意从官道走,只好从田地里抄近道,久而久之形成了这条小道。如今走的人是少了,但每年春忙秋收还是会有各种农用车从这儿走过,把条小道轧得结结实实的。
今天,成柱听了驼三爷一番说辞,忽然觉得曾祖父请的风水先生并非骗子,只是因为有了这条小道破了风水,让祖父骂了风水先生多半辈子,害得父亲穷困了一辈子,二叔一辈子无儿无女,而自己兄弟三人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就连自打清末一直由他们这一支负责的地保也让给了别人,直到现在,大岗村村委会主任还是由另一支江姓的江大成干着。
江成柱想到这些,已经对驼三爷的话深信不疑了。此时的驼三爷仿佛就是一尊神,仿佛他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他们子孙后代的命运一般。成柱哀求道:“三爷,您真是活神仙,还请您多指点指点,给我们兄弟三个指条明路。”
驼三扶了扶眼镜,把一双眼睛隐藏到了黝黑的墨镜后面,他掐着手指头说道:“不可说啊,不可说啊,这是有悖天机的,说了会折我的阳寿的。”
老二银柱说道:“三爷,您就帮一帮我们兄弟吧。再说,我们弟兄要是有个好前程,您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呀,还请您指教。”说着银柱竟然跪下给驼三磕起了头。
驼三叹了一声说道:“既然你们兄弟把话说到这儿了,我就心软一次,但你们兄弟今后可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自然会有福报。就像银柱所说,你们积德行善或许能抵消我这泄露天机的罪过。”
厂里的工人们也围了过来看热闹,有人给驼三爷搬了把椅子,成柱和银柱千恩万谢,只有玉柱闷头坐在那儿一声不吭。驼三爷从他那绣着八卦图样的包中拿出了水壶,喝了几口后才缓缓说道:“玉苟下葬有两个吉时,一个是头七的未时三刻,为大吉;第二个吉时是二七的酉时二刻,稍次之。如若错过了这两个吉时下葬,即使穴脉通了,风水也就破了,只是不至于由吉转凶。”
厂里的工人有和三兄弟是近支的本家,听驼三爷这么说,哪个不想为子孙后代添点儿福荫,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起了三兄弟,这都停了十二天了,眼看就要错过第二个吉时了,要抓紧打坟墓下葬。成柱和银柱在众人的劝说下,点头说道:“行,我们下午就张罗打墓地,可是两天时间,就我们三兄弟也办不了这事啊。”
人群中有人说道:“柱子,还有咱们本家人呢,我们哥几个一块去,争取明天下午打好墓地,不误老爷子吉时下葬。”
这时坐在地上的老三玉柱突然站起来吼道:“不行,别听这个老家伙胡说八道,哪个敢动一下棺材,我他妈打死他!”
众人被他这一声吼惊到了,现场瞬间又安静下来。成柱赶忙呵斥道:“老三,你又犯啥浑呢!”
玉柱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站起来喊道:“把老爷子埋了谁给我们钱,别上了这老家伙的当。”
成柱和银柱听玉柱这么说,也蔫了下来。是呀,他们现在需要的是钱,老爷子要是埋了,他们再去厂子里要钱,恐怕是一分钱也要不到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孟强的面包车停在了厂门口。车门一开,孟强和孟勇两兄弟跳下了车。看热闹的工人一看孟氏兄弟来了,急忙让开了道,把两人让了进来。孟强冲工人们嚷嚷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都围在这儿干吗,还嫌厂子不够乱吗?”
有腿快的工人已经搬了两把椅子,等孟强和孟勇坐下后,就把刚才的事简要讲了一遍。孟强这才看到有个驼背老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手里拈着几缕胡须,更显出了对方的高深莫测。
孟强站起身,很有礼貌地和驼三爷打了个招呼。驼三爷只是点头,并没有和孟强说话。孟强对成柱和银柱说:“老爷子是突发疾病死亡,和我们没有啥关系嘞。你们要钱没有道理嘛。”
玉柱忽地站了起来说:“老爷子是在你们门口死的,你们就要负责!”
孟强说:“是我的事我孟强担,不是我的事你们也不要痴人说梦,我他妈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放,你们就一直放的,我看谁能耗过谁去。”
玉柱见孟强还是一毛不拔的神态,顿时火冒三丈,冲上来就要动手。成柱和银柱赶忙拦住了玉柱,哥俩听了驼三爷的话后,已经决定要赶在吉时将叔叔下葬了,只是没要到一分钱有点儿不甘心。玉柱说的话也有道理,人要是一埋,再想要钱就难了。兄弟三人僵持在那儿,围观的工人也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眼前的事该如何处理。
这时候,驼三爷咳嗽了一声,看着孟强说道:“这位老板,老汉看你也是仪表堂堂,大丈夫必有容人之量。老汉斗胆给你们牵个线、搭个桥。据老汉看来,这江家三兄弟也都是顶个的汉子,你就让他们来你厂里上班。”
说着又看着江家兄弟说:“老汉看你们的祖坟也是出龙出凤之地,如若老江头能在吉时下葬,以后你们也会有大好前程的,下葬千万误不得。你们也别计较要多少钱了。我看这样,你们去这位老板厂里上班,好好干,也许这儿就是你们家道中兴之地,你们看我的建议行还是不行?”
三兄弟互相对视了一下,就算达成了协议。经过这十几天的较量,他们已经对孟强能给50万元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要不上钱有些不甘心,可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孟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他身上要榨出点钱来,基本上是没啥指望了。
可驼三爷看的风水他们是真信,这祖坟是从他们曾祖那辈就看好的风水宝地,真如驼三爷所说,错过了吉时,他们会后悔一辈子的。想到这些,成柱说道:“行,我们兄弟听三爷的。”
驼三爷看看孟强说:“老板,让这三兄弟去你哪儿怎么样?这话又说回来了,这哥仨日子确实过得紧,你也给个方便,通融通融,也算你行善积德吧!”
孟强站起来说:“行,我也听三爷的。今天开始,你们哥仨就算是我的员工了,我的员工有了事,我就得担着。这样,江老爷子的丧葬费用我孟强出了,下午厂子里出人,去给老爷子把墓地打好,凡出了力的兄弟,一人一条芙蓉王,后天吉时我们就把老爷子葬了。”
说完孟强又对成柱说:“成柱哥,办完老爷子的丧事,你们就来上班,底薪和他们大家都一样,每月一千五百元,干得好有奖金,五百元起,上不封顶。”
兄弟三人听了孟强说话够意思,办事够爷们儿,也不再说什么了。成柱一双大手抓住了孟强说:“行,孟老板,我们跟着你干!”
孟强又从包里掏出五百元钱递给了驼三爷,说道:“三爷,这是我代三兄弟给您的辛苦费,江老爷子的安葬事宜还得劳烦您。”
驼三爷推让了两下,还是接过钱装进了上衣口袋,随后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说道:“孟老板客气了,我是受族长江大元的委托来的,该着和这三小子有这么一段缘分。孟老板大气,必然会财源广进的。事说定了,老汉也就走了,后天吉日老汉我去江家祖坟操持下葬。”
第三天,江玉苟按时下了葬。祖坟的江家后代无论男女老少都求个子孙兴旺、富贵绵长,于是按照驼三爷的指点,凑钱在坟地周围种了几十棵云杉树,把坟地围了个密不透风,江大元还找了辆挖机,彻底挖断了走了几十年的小路。
随后的几个月,子为焦化厂开足了马力生产,焦炭依然供不应求。江家三兄弟自从进了厂子后能吃苦、能干活,一个人顶两个人,孟强自然按劳效给予报酬,时间不长三兄弟多年的外债就还清了。再往后,孟强焦化厂的生意越做越大,三兄弟也都进了厂子的管理层,先后盖了新房,买了汽车,娶上了媳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总之,从这件事情之后,村里人都说驼三爷看风水特别准,驼三爷的名气也就更大了。只有孟强在自斟自饮的时候才感叹,张新阳就是张新阳,就凭这装神弄鬼的主意,花了几千块钱就解决了如此难缠的事,还让焦化厂得了三个得力干将,顺带还解决了他舅舅退耕还林的任务指标。这才是真正的四两拨千斤。张新阳这家伙脑子太好使了,这三七开利润分成的约定,往后怕是会惹麻烦的。
到了年底,子为焦化厂已经运营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盈利颇丰。在张新阳的多次建议和亲自操刀下,子为焦化厂建立了规范的管理流程和技术规定。这些规范让搞乡镇企业出身的孟兆和都刮目相看,赞叹不已。正因为有了规范的管理和充足的准备,焦化厂很顺利地通过了各个部门的验收,成了正式的乡镇企业。企业法人代表为孟强,父亲孟兆和、弟弟孟勇为共同出资人。按先前的约定,张新阳的股本只算分红的股本,不算厂里的资产股本,也就是说,张新阳只有分红的权利,不拥有厂子的资产股份。张新阳自知,对于这样一个家族资本的焦化厂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出谋划策的局外人,他坚持着先前的约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焦化厂正式挂牌的那天,张新阳从厂子里分到了近40万元的利润,不仅还清了冯媛媛、江大成等人的所有外债,又给了孟强10万元算是追加的股本。当他处理完所有债务,把剩下的一沓一沓现金装进手提包的时候,他在内心深处大吼一声,他终于不用再为五斗米而折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