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顾阳焦煤集团的利税总额一跃成为全省第二，津州第一，正式跻身为受省市领导关注的一类企业。随着集团公司效益的增长，它在岳东企业界的地位也在不断提升。
风头正盛的董事长刘成功，以正处级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的身份被推选为省人大代表，而党委书记关峡也被选举为省党代表。顾阳焦煤集团的大院依旧是灰砖灰瓦，但公车来往繁忙，给予了这栋老旧大院以新的生机。一场势在必行的改革正在这灰砖灰瓦之间悄悄酝酿着。
国庆节过后，津州市连续开了几次工作会议。推动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提上了市政府的会议议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为来年的工作定调子、做谋划，公司上下已经连续组织了几次会议进行了专题研究，而这一切似乎和张新阳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此时的张新阳正坐在办公室里一筹莫展。他要完成的，是依据津州市安监局矿山企业从业人员人身安全管理指导意见，修订公司的相关制定办法。实事求是地讲，矿山行业的安全事故是不可避免的，但如何把人为因素降到最低，能让人员伤亡减到最少，一直是困扰安全部门的一个大事。各级安全部门不断出台文件、不断修订文件，也是要通过实践验证理论，再通过理论指导实践，反复提升安全管控的能力。
张新阳接到最新的任务是重新修订《顾阳焦煤集团从业人员人身安全管控实施细则》。这是一个庞大而又系统的文件，涉及人身安全管理的方方面面，此前已经修改了三稿，昨天公司开会研究时，领导又提出了许多建议和意见。张新阳只好把头埋在文件之中，继续思考着完善文件的事儿。
沈浩还是老样子，吃完油条后把头埋进报纸中，半躺在座椅的后背上，晃悠着脑袋看新闻，看了一会儿，见办公室中只有他和张新阳了，就放下报纸，踱步到了张新阳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好小子，有本事啊，要高升了也不给我们透个信儿？”
张新阳被沈浩问得一脸茫然，他真的没有听谁说过要调整他的消息，可看着沈浩，又觉得他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于是有些疑惑地说道：“沈科，您和我开玩笑呢吧，谁说要提拔我的？”
沈浩依旧一脸神秘，就像是偷看了圣旨似的，肯定地说道：“马上就要上会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逗我老汉呢？”
张新阳肯定地点点头说道：“是真不知道，我要知道了，能不找您沈科商量商量吗？您给我透露点儿消息。”
沈浩见张新阳的表情是真不知道，又把话收了回来，呵呵地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想和你证实一下，既然你都不知道，估计就是流言蜚语了。”说完摇摇头又坐回到椅子上看起了报纸。
张新阳知道沈浩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既然他问到了，这个事情八九不离十了。但为什么赖峰、李荣都没有任何提醒呢？答案只有一个，他们都没有给自己出什么力。这次如果提名有他，那肯定是吴小清的功劳。
顾阳焦煤集团班子会议按时召开，刘成功、关峡、赖峰、李义山、马文明、陈晓东、王福阳、吴月梅、王大有、郭志明等班子成员一一落座。列席的行政部部长张俊、组织部部长胡文浩、人事部部长赵永生也都打开了记录本。会场立即安静下来，刘成功看人到齐了，示意赖峰可以开始了。
赖峰拿起桌上的稿件说道：“人到齐了，开会吧，今天的会议有三个议程，一个是人事问题讨论，第二个是学习《津州市关于全面落实中央和岳东省两级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和岳东省关于经济改革发展若干建议》。第三个是集中讨论顾阳焦煤集团经营改革和经济发展的思路。下面请董事长提议人事调整建议。”
刘成功翻开了工作笔记本，一字一句地说道：“按照集团公司人事任免的相关规定，经人事部、组织部个别酝酿，我和关书记建议对两名同志的职务进行调整。一是建议将安全部张新阳调整到行政部副部长岗位，行政级别副科级。二是建议任命技术部王一飞同志为技术部副部长，行政级别副科级。下面请大家发表意见。”
刘成功代表关峡提出了两人的调整建议，毋庸置疑是他们已经沟通过的，赖峰首先发言表示同意，紧接着吴月梅、王大有、陈晓东也表示同意，而上次否定了张新阳的王福阳、郭志明又互相看了一眼，王福阳说：“这一年多的时间，张新阳同志确实有些进步，只不过，年轻人心高气盛，是不是再磨炼磨炼为好？再缓一缓，再锻炼锻炼，才能有个好的前途。”
赖峰一听王福阳又要投反对票，想到了上次自己的提议就是被王福阳带头否定了的，张新阳不就是把王文吉办了吗，我的提议你可以否定，现在连董事长的提议也要否，他妈的，仗着资历老，仗着是关峡的师傅，竟然如此公报私仇，真不是东西。想到这儿，赖峰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狠狠瞪了王福阳一眼说：“王总，人总是要在进步中锻炼，在锻炼中再进步的，哪个人能含着**锻炼一辈子？我觉得是人才就应该放到岗位上锻炼，是千里马就应该放到草原上去驰骋，关在笼子里也叫锻炼，那我们啥都不用干了，就坐着等吧。”
王福阳被赖峰呛了一顿，正准备再说什么，就听关峡说：“赖总说得有道理，王总我们尊重你的意见，但是要站在公司发展和人才储备的高度去看待问题。”
王福阳见关峡表态了，悻悻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不再言语了。郭志明眼见关峡和赖峰都对王福阳的提议不感冒，自己也就不再给王福阳这个面子了，他说道：“新阳的进步我们是有目共睹的，年轻人大有前途，我同意对他的调整提议。”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义山身上，李义山上次是投了反对票的，这次却只说了四个字：“完全同意。”
这样，关于张新阳的调整建议以一票反对结果通过，关于王一飞的职务调整建议全票通过，会后由人事部安排组织谈话和民主测评等工作自不必说。
最为敏感和最为重要的人事议程通过了，赖峰提出了第二项、第三项议程，关于集团公司发展决策的讨论和学习省重点工作会议精神。这些工作说重要当然也非常重要，关系到了公司下一步的发展，说不重要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学习传达文件精神，至于该如何发展，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还是要看上级的具体政策和刘成功掌舵的方向，所以这样的讨论也只是讨论。按照津州市工作会议精神，要审时度势把握住当前岳东省经济发展形势，进一步做大做强国有企业。
津州市政府将顾阳焦煤集团、津州纺织集团、津州重型机械制造公司、津州商城四个大型国有企业列为重点改革对象，总体要求就是要进一步盘活资产、创新机制、释放效益，进一步提升企业经营能力。行政部已经把文件和市领导的讲话精神印发给了班子成员，班子成员翻着文件，挨个发表意见，每个人的发言都逻辑缜密、思维清晰，但又没有涉及实质性的方案，充分体现了领导们的讨论艺术。最后在刘成功和关峡的总结发言中，形成了抓住当前煤炭行业的发展机遇，进一步优化管理机制，扩大经营规模，激活内在潜力，提升顾阳焦煤的综合发展能力的决定。班子成员纷纷举手表示赞成。刘成功要求尽快确定经营改革发展的思路和方向，呈报津州市国资委和曹副市长。
会议刚刚结束，张新阳就收到了若干条祝贺信息，他把手机扔在了办公桌上，双手抱着头朝后仰着。这一次，他终究还是追上了王一飞，两人同时成了顾阳焦煤集团重要部门的副科级干部，张新阳不禁感慨万千，做了若干工作，写了若干材料，熬了若干个大夜，都没有得到提拔的他，最后还是要通过一个女人完成了曲线救国。他没有感到太多的兴奋和喜悦，反而有种淡淡的悲哀和迷茫，久久地挥之不去。
拿到人事调令的前一天晚上，赖峰把他叫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两人简单地要了几个菜和一瓶酒，边吃边聊。张新阳有些紧张地看着赖峰，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赖峰叫他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可赖峰始终不慌不忙，等到连干了两杯酒后才缓缓说道：“新阳，知道这次董事长为什么要提拔你吗？”
张新阳听赖峰是说这事，心想赖峰这是要表功买好拉拢人心啊，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王岩，还不是因为吴小清。
张新阳装作一脸懵懂地说：“谢谢赖总，还不是全靠您的栽培。”
赖峰放下了筷子说道：“谢我？谢我干啥。这次我还真没有帮上你什么忙。这次是董事长主动提出的。”
张新阳听赖峰这么一说，从心底为自己的浅见而自责，自己怎么会把赖峰想得这么没水平呢？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单独找自己出来呢？随即他意识到，赖峰找自己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做了个感激的手势说道：“没有您的极力推荐，董事长又怎么能认识我这个毛头小子呢。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有您这么一位贵人。”
赖峰用筷子指着张新阳笑着说道：“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不过这个马屁拍得很有水平。”
说着夹了一块牛肉嚼了起来，吃了一会儿后说道：“提名你之前，董事长找过我，他详细地问了你的情况，也听了我的意见，才做出决定的。提拔你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想让你在行政部副部长的岗位上干一件大事。我是向董事长拍了胸脯打了包票的。包括这次谈话，也是董事长要求的，希望你上任后就认真研究这件事情，必要时可以不受张俊领导，直接对董事长负责。新阳，这个岗位不好干，这个骨头也不好啃，你有没有这个信心，有没有这个勇气，有没有这个能力，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将来的路能走多远，也全在此一役。如果成功了，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赖峰少有的凝重让张新阳感到了被领导尤其是第一领导认可后的欣慰和愉悦。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已经察觉到了，从赖峰嘴里说出的这件重大任务，很可能是涉及即将开始的改革。
果不其然，赖峰说道：“企业的改革是势在必行的，如何改，改成什么样子，事关企业的命运和前途。改革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推动完成的，但是一个人、两个人是起着关键的、决定性的作用的。董事长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推动团队，而你就是他看中的团队成员之一。所以你要做好打硬仗，打胜仗的思想准备。”
张新阳知道这项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也许这就是弄巧成拙，自己只是打算提一级，但这个劲却使大了，吴小清的极力举荐，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目标。真要把这担子压在肩上，不死也要脱层皮的。难，真难！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逆水行舟，不进者退。怕个球，干他娘的。张新阳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对赖峰说：“请董事长和赖总放心，新阳一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