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功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赖峰端着他的紫砂茶杯呲溜呲溜地品着茶,两人都不说话,只听着钟表嘀嘀嗒嗒的响动。许久,刘成功停下了脚步,有些忧虑地说:“赖总,我听说还有人有其他方案,他们想在乱石滩矿东矿区做文章?而且似乎关书记也在支持这个方案。不过到目前为止,关书记并没有和我提过这个事儿。要真是这样,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赖峰冷笑了一声说:“那还用说,一定是郭志明的主意,这个老郭自认为干过几天行政部部长,一天天阴阳怪气的。上次我提议提拔张新阳就是他和王福阳使坏。王福阳的行为我能理解,毕竟是新阳把王文吉给处理了。可他郭志明呢,他就是故意使坏,他早就认为我这个常务副总经理的位置应该让他干。”
刘成功说:“要说郭志明的这个想法确实很有**力,不用投资就把改革任务完成了。”
赖峰说:“哼,这和他写材料一样,偷换概念,这有什么意义?对干部职工有什么好处?能把产量提上来还是能把效益提上来?全是表面文章。”
刘成功说:“我听说他们还有弄股权奖励的意向,这才是真正的**。”
赖峰说:“这是在变相地向干部行贿。”
刘成功说:“可这确实是一招妙棋,不得不承认郭志明有水平啊。”
赖峰说:“那又怎样,他也仅仅是有个想法。”
刘成功问:“如果关书记真的上心了呢?这个事情还真就麻烦了,他可是总经理。而且他们这个方案更接近上面的意思。”
赖峰不解地问:“何以见得?”
刘成功说:“政府这次为什么要让各企业自己定方案,国资委把关审核,各自推进落实?你真以为这是放权?你要这样想就错了,上面是在用最小的成本博最大的利益,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我们的并购方案是需要投资的,郭志明的方案并不需要花一毛钱,而从表面上看,效果却差不多,你说上面会支持谁?”
赖峰听了嘬着牙花子说:“真他妈可恨,我们千方百计想干成一番大事,反倒是惹一身骚气。”
刘成功说:“赖总,想开些,做大事总是会遇到阻力的,可想要干成事,总不能畏惧人言吧,啥也怕啥也干不成。”
赖峰最佩服刘成功的一点就是他这种站位和看待问题的角度。压力再大的事情经他一说似乎真的就不是什么事了。这就是当领导的能力。领导如同站场上的将军,运筹帷幄要远比勇冠三军重要,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就是刘成功的能耐。
想到这儿,赖峰笑道:“没有啥想不开的,有你在,我就能想开,有你把舵呢,你指哪儿,我打哪儿,准没错。我们一过完春节就开董事会,打他个措手不及。兵法有云,兵贵神速。”
刘成功也笑了:“这个事儿,我们是占了先机的,否则还真就被动了。把这份稿子给新阳,让他再列提纲,董事会一通过,我们就按方抓药,尽快完成报告呈上去,关键要快!”
赖峰说道:“您就放心吧,这个事交给新阳办绝对没问题。”
刘成功说:“这个张新阳毕竟还年轻,要多观察、多注意、多培养,我总觉得这个孩子好像哪儿有点不对。该留心的一定要留心。”
赖峰说:“年轻人嘛,和我们的想法观念有差异是正常的,我们不能拿我们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咱们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何况是他呢?”
刘成功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实事求是地讲,他自从来了行政部,表现确实不错,人机灵、能干,只要将来不走偏路,我是相当看好他的。”
赖峰说:“能受到您的肯定可不容易,这小子走运了。”
刘成功说:“这些话就不要和他说了,年轻人容易骄傲自满。还有,你……”
赖峰听刘成功说了一半,问道:“什么?”
刘成功说:“算了,我办吧。哦,把这份报告给张新阳,上面有我的批示,要求还是保密。”
赖峰拿了文件说:“好,没其他事我就走了。”
刘成功点点头,看着赖峰走出了办公室。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吴小清的电话。
孟勇最近盘点了一下他的快餐店,仅仅半年的时间,这个店已经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除兑现了给王岩的年薪,孟勇还额外奖励了他1万元,双方皆大欢喜。王岩领了奖金后,特意给张新阳打了电话,两人如老友一般在郭记羊肉馆开怀畅饮了一番。酒桌上的王岩侃侃而谈,早已不是那个少言寡语的人了。孟勇早给张新阳打了电话,专等他放了假开车一起回,这要比他火车倒汽车省半天时间,而且还省去了挤车的劳累。张新阳正美呢,赖峰递给他的这个报告彻底搅乱了他的计划。
今天是小年夜,张新阳在宿舍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辽宁卫视春晚笑星云集,水准毫不逊色于央视。张新阳的心思却不在电视节目上,他手上拿着赖峰刚刚给他的有刘成功批示的材料。赖峰让他尽快列出详细的调研提纲,他知道这个提纲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
张新阳虽然有些郁闷,可孰轻孰重自然还是能搞清楚的,在从电视机里传出的掌声和笑声中,他给孟勇打了电话,让孟勇先回,接着又给父亲打了电话,说单位有急事,春节就不能回了。父亲听着多少有些失落,随后又劝他回家又能咋,有工作就安心工作,忙完了再回来。张新阳又说了许多宽心的话,让他们好好过年,父亲应承着挂了电话。
腊月二十三到二十八,张新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认认真真地思考着报告提纲,提纲涉及规划、发展、设备、财务、人员、经营、管理、安全等八个方面,113个具体项目,每个项目下都有若干科目,提纲已经算是初步成形了。年味儿越来越浓了,窗外的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张新阳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明天给了董事长,怎么着也得给自己放两天假。
第二天一早,张新阳便把这份提纲放到了刘成功的案头。刘成功略略翻了翻说道:“好,是这么个意思。”
张新阳说:“请董事长提意见,新阳再抓紧修改。”
刘成功说:“我要抽时间好好看看,完了再说。”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腊月二十九了,你啥时候回家?”
张新阳说:“我不计划回了,报告是大事,等您看完了我再细细修改,争取假期里定了稿,不能耽误了大事。”
刘成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新阳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于是又说道:“不在乎这两天,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的嘛。今天就回,初三再来。”
张新阳笑着说:“颜州有些远,来回就得两天,我就不回啦。”
刘成功确实想在节前把报告提纲定稿,假期是不能给张新阳延长了,他想了一下又说:“不回家也要休息。这样,正月初二下午你再来办公室,咱俩再交换意见,这两天你就在宿舍休息,需要啥找李延道。”
张新阳说:“谢谢董事长,我也没啥需要的,宿舍有电视,食堂有饭,有吃有喝的,您就别操心了。”
刘成功没说什么,拿起电话拨通了李延道的号码,电话那边传来李延道沙哑的声音,刘成功说:“延道,把慰问的水果、干果给新阳部长宿舍送一份,过年期间给公司的值班领导备什么饭,就给新阳部长备什么饭,给领导送的同时也给新阳部长送宿舍,这个事你安排好。”
李延道沙哑着嗓子说:“董事长,这个您就放心吧,我咋能让我兄弟过不好年呢,放心,放心。”
刘成功挂了电话后,张新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董事长,这,让新阳怪不好意思的。”
刘成功说:“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为了公司能放弃休息,公司就应该给你这个待遇。好吧,别在办公室待着了,出去走走,散散心。”
张新阳再次谢过刘成功,锁了办公室门,走出了公司大院,独自走在顾阳最繁华的步行街。街边的饭店、商铺没有因为要过年而早早关门打烊,反而是生意繁忙。张新阳在四处播放着的步步高和春节序曲的音乐中走着,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了冯媛媛。冯媛媛和李哲结婚后,他就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了,他不想面对李哲,更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们不幸福的消息。
一个月前,冯媛媛打电话说她怀孕了,烦躁得很,想见张新阳,张新阳正在焦化厂调研,就推脱了。隔了几日,冯媛媛又给他打电话,张新阳还想推脱,谁知冯媛媛已经在公司大门外等着了。真要把身怀有孕的冯媛媛冻着,这个责任他是无论如何都担不起的。张新阳披了大衣,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机关楼。见到了冯媛媛,他下意识地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在公司门口拦了辆出租车,两人迅速消失在了刺骨的寒风中。在怡馨茶语熟悉的位子上,张新阳要了壶茶,冯媛媛因为怀孕,不再喝她喜欢的咖啡了,只是向服务生要了杯热水。张新阳明显觉得冯媛媛变了,变得和他所见过的家庭妇女一样,家长里短,碎碎叨叨,以前那个青春洋溢的冯媛媛,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婚姻真的是青春的坟墓!
张新阳认真地听完了冯媛媛的絮叨,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无语了。冯媛媛是有一肚子话想和张新阳说的,可张新阳真坐在她面前,又觉得没话可说了。熟悉的环境,钢琴弹奏的Love Story再次响起,这首曲子两人听过了无数遍,可那天却是他们第一次认真听,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不再是昨天。两人沉默了许久,张新阳的电话响了,是赖峰打来的,他必须回去。冯媛媛起身时,张新阳伸手扶她了一把,冯媛媛顺势靠在了张新阳身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滑落到了张新阳的手背上。
两天前,张新阳又收到了冯媛媛的信息,她说自己孕吐非常严重,每天都难受得厉害,李哲根本不会心疼人、不会照顾人。张新阳没有给她回信,冯媛媛现在的处境,他在三亚遇到李哲时已经想到了,可他当时并没有说,他期望李哲怀着内疚能给她更多幸福。可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害了她。张新阳删掉了那条短信,默默地合上了手机。
张新阳在步行街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回头看时一个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穿着白色羽绒衣、一头长发的女孩笑着站在他面前。张新阳愣了半天也没有想起她是谁。女孩见张新阳发愣,噘起了嘴说道:“新阳哥哥,不认识我了?”
张新阳这才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孩,他一拍脑袋高兴地喊道:“呀!是美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