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阳坐在办公椅上眼巴巴地看着关峡,直到一根烟燃掉大半,关峡才慢慢地说:“王总,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王福阳像得到圣旨一般,迫不及待地说:“我觉得志明的建议风险小、见效快,也符合当前的改革政策,最重要的是不用筹措大笔资金。而且我还有个提议,如果政策允许,我们还可以适当奖励管理层一些股份,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我相信会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的。”
关峡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说:“奖励股份?这个恐怕不行。你这是想打政策的擦边球,私分国有资产的帽子戴上了,谁也担当不起。”
王福阳又说:“我们可以划小范围,减少额度嘛。这几年企业的发展离不开我们中层干部,我们的付出并不比任何私营企业的管理层少,可大家的收入怎么样?回报怎么样?谁心里都清楚。稍微奖励中层管理人员一些股份,或者是让管理人员认购一部分股份,也算是对大家这些年辛苦付出的一点奖励嘛。”
关峡凝视着王福阳一字一句地说:“王总,不是我唱高调,我们的岗位哪儿来的,是组织信任我们才让我们干的,没这个舞台,你想辛苦也轮不上。不过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我们的干部,尤其是我们这些中层干部的日子过得确实清苦,经济发展这么迅速,而我们干部的收入基本上原地踏步,在顾阳这个煤老板遍地的地方,难免会有人心理失衡,这也情有可原。”
关峡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王总,我们此次改革的目的,是要解决企业发展的问题,我之所以认为志明的建议好,是因为建议符合公司的实际,有利于大多数干部职工的利益。你刚才说的,是次要的,切不可把部分人的利益作为我们提出改革意见的出发点,这样就本末倒置了。”
郭志明说:“关书记,那您说我们要怎么办?这次津州市政府、国资委对全市的四家大中型国有企业的改革是命题作文,我们报方案,政府研究立项,企业具体执行。对我们来说,这是绝好政策,我们要不把制约我们发展的大包袱甩出去,就等于别人给个肉包子,我们光吃了皮儿。这个政策把握不住,再想有这样的机会,那就难了。”
关峡说:“现在的关键是我们的这个方案什么也没有,我们不能就凭着一句话上董事会研究,让董事们表态吧,关键是要调研,要数据,要能说服别人。过完年,立即安排你的人去调研、拿方案。这是重中之重。”
郭志明若有所思地说:“过了春节我立即组织人调研,只是这个事,我们会不会遇到什么阻力呢,比如说,董事长那儿……”
关峡大手一挥说:“阻力?为了公司的未来和发展,能有啥阻力,有阻力就想办法克服掉,不就没有阻力了吗?”
郭志明说:“那王总说的股权奖励,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觉得只要有了这一条,我们就抓住了主动权。”
关峡说:“志明,你咋又犯糊涂了。一切利益都是需要有基础支持的,先说基础,懂吗?”
郭志明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
关峡又说:“志明,调研的事情,该保密还是要保密的。我们这个方案,涉及职工看得见的利益,所以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一旦满城风雨了,这个方案基本上算是流产了,这方面千万要注意。”
关峡把目光移到了王福阳脸上,意味深长地说:“师傅,你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既然你认同志明的方案,一定要全力支持他。你刚才说的股权奖励和改革是两个概念,你是顾大局的人,办事千万要抓住主要问题和主要矛盾,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王福阳说:“放心吧,我知道好歹的。”
关峡说道:“好,那就辛苦你俩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把这些烦心事放一放,好好过个年,辛苦一年了,谁也不容易。”
话说到这儿,王福阳和郭志明不能再说什么了,两人起身说:“那我们就听书记您的,我俩一会儿还得去慰问两个困难户,就不打扰了,我们先走。”
刚刚过了6点,天就彻底黑透了。刘成功坐在办公桌后,拧开了台灯,戴上了那副石头老花镜,拿起张新阳的材料认真地读着。赖峰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品着茶杯中的金骏眉。
刘成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新生焦化厂听经理孙德平和书记何英汇报工作,他挂了电话看了一下时间,又向孙德平和何英交代了一下工作,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这会儿坐在刘成功的办公室,却和无事人似的,看着刘成功头也不抬地看着材料,赖峰苦笑地摇摇头,端起了水杯,享受起了茶的香味。
许久刘成功才抬起头,取下老花镜揉揉眼说:“老啦,看这么一会儿眼睛就受不了了,想当年咱可是百步穿杨的枪法啊,现在五步也穿不了了。”
赖峰也笑笑说:“岁月不饶人,生老病死,谁也挡不住。有的时候我在想,人活着为了啥,两眼一闭的时候,这个世界和你还有什么关系?既然谁也逃不过这轮回,又何必活着这么累呢。”
刘成功说:“既然都逃不掉生老病死,那何不让活着的过程精彩些,也不枉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
赖峰又笑道:“同一件事,让你这么一说就又一个意境了,还是董事长高明,看来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你了。”
刘成功说:“什么高明不高明,你是在学老庄,逍遥派啊,这也是个境界,这叫吕洞宾的境界,也不一般嘛。”
说完,两人哈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刘成功转回身拿起了桌上的材料问道:“小张的材料你看了吗?”
赖峰说:“前两天他让我看了,我提了些意见,让他再加上,后来加上没有就不知道了。”
刘成功问:“你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我们没想到的?”
赖峰说:“应该可以了,基本上能把关键和重点讲清楚了,至于说更加系统、更加专业、更加翔实的数据分析,只要定了调子,我们成立个专业调研组,不会很费劲的。”
刘成功说:“我现在担心的是董事会上有人找麻烦,那天我试探性提了一下,大概探出了众人的态度。郭志明、王福阳估计是持反对态度的,陈晓东比较谨慎,马文明和常月梅是随大流的,算来算去只有你和王大有是支持派,李义山是纪委书记,他是要投弃权票的,这么下来我们也不占胜算,过不了董事会,想往上面上报告,就有些难度了。”
赖峰说:“晓东的工作我来做,肯定能让他支持我们,至于常主席是老领导一手提起来的,你出面做做工作,应该是没啥问题的,至于马文明,我觉得……”
刘成功见赖峰说话也吞吐起来,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有啥事敞亮些说。”
赖峰说:“马文明,可以让吴部长做做工作。”
刘成功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两下,他和赖峰之间几乎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但有些事情,大家心中都清楚,但就是不能点破。赖峰从来没有如此露骨地向刘成功提过吴小清,但刘成功和吴小清的关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下,即便是在整个津州,刘成功也绝对算得上是事业有成了。可就是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却遇到了一个绕不开的麻烦,那就是他的妻子。
事情还得回到刘成功待业的时候,刘成功千方百计终于回了城,可眼看着赖峰等人都安置了工作,他的工作却依旧没有着落,不禁有些乱了阵脚。
这时时任华峪区副区长的黄友善给他递来了橄榄枝,他能把刘成功安排到顾阳煤矿,不过前提是刘成功要娶他的女儿黄薇。黄友善只有这一个女儿,别看黄薇这个名字很好听,但人却是矮小肥胖的身材,说话还略有些口吃。
刘成功为了能有个前程,便一口答应,上班的第二个月就和黄薇结婚了。这样的婚姻,可想而知。随着刘成功的职务越升越高,他和黄薇的关系却越来越僵,他实在无法忍受和一个智商、情商都不是很高的肥胖女人同床共枕。
黄薇情商虽然不高,可偏偏是个醋坛子,起初怀疑刘成功和行政部的一名打字员关系暧昧,两人大吵一架后,这个女人居然把刘成功无意间说过的一些事儿写成了材料,要向纪委举报刘成功。刘成功有些慌神了,这个时候他想到了赖峰。
最终还是赖峰在火车上堵住了怀揣举报材料的黄薇,赖峰说那名打字员是自己的情人,黄薇却说什么也不相信。赖峰实在没有办法了,甩出了撒手锏,他悄悄告诉黄薇,打字员身上某个隐私部位有胎记。这是刘成功喝多了和他闲侃时无意间提起的,这时派上了用场。将信将疑的黄薇瞅准了打字员去公司澡堂洗澡的机会,从来不进公共澡堂的她也跑了进去。她左一遍右一遍地打量着打字员,直至确认了赖峰说的是真的,这才原谅了刘成功。
事后赖峰再没有在任何场合向刘成功提过此事,可他和刘成功的关系更加牢固了。那名打字员就是现在的人事部副部长吴小清。赖峰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对刘成功这样?论事业,刘成功无疑是个能干事的人,这几年顾阳焦煤的变化与刘成功力排众议、果断决策是分不开的。
但于家庭、于道德而言,刘成功绝对称不上一个好男人。可赖峰又想到,人啊,又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一个人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尤其是一个男人,关键要看他想不想干事、能不能干事,至于生活作风,他赖峰不想管,也管不着。
于是赖峰说服了自己,对他赖峰而言,认识刘成功这个人,他看重的是刘成功的能力和对兄弟的义气,有了这个“本”了,其他都是“末”。刚才赖峰提起了吴小清,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和刘成功的心血付诸东流。
吴小清和马文明是亲表兄妹,马文明的父亲是吴小清母亲的亲哥哥。只因为在那个特殊年代,吴小清的爷爷被划为了富农,而马文明一家根正苗红。马文明的父亲要参军,便狠心和妹妹一家划清了界限,这一绝交就是几十年,以致吴小清长到十几岁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和一个叫马文明的表哥。
直到前几年,马文明的父亲临近去世,才老泪纵横地提起了妹妹一家。两代人在生死离别中被割裂的亲情再次愈合,但对于老马兄妹俩而言,这一切来得太晚了。老马在妹妹的摩挲中咽了气,眼角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谁也不知道,那颗泪是遗憾还是欣慰。至此,吴小清和马文明这俩从未谋面的表兄妹成了亲人。
赖峰今天打出了这张牌,就是想让刘成功胜券大点儿,可这个事说出来,显然触动了刘成功内心深处某个不愿让人触及的敏感点。刘成功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赖峰又坐回到沙发上喝起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