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卧着一匹高头白马,颈部背侧长着浓密的鬃毛,毛色血红,长长地披在脖子上,被风吹动,如熊熊跳动的一丛火焰,乍看像是一头威猛的雄狮,走近一看,又觉得不对,它首昂耳抿,额隆眼突,长尾摇摆,这就是一匹骏马。
这到底是一匹骏马,还是一头雄狮?
在这似马似狮的家伙旁边,有一对少年情侣,男的叫徐怀方,女的叫华婵。二人来到这乱石城外后,稍稍歇息。徐怀方脸带笑容,俯身在那家伙耳边低语几句,那家伙立刻站了起来,轻轻地蹭着他的胸口,极是亲热。它四蹄挺拔,膘肥身健,体形匀称,是一匹十分罕见的宝马,只是它体形巨大,比一般骏马高出一头,而且还拥有类似狮子的叫声。
他扶起华婵,佯作责怪:“都说过雪狮除了我,谁也不认,这回你信了吧?”
华婵摸摸膝盖的伤口,心里面不得不服。这伤口是她刚才偷偷爬上马背被摔下来所致。徐怀方告诉过她,这马名叫雪狮,传说是天马与狮子**所生,所以长得既像马又像狮子。徐怀方和它形影不离,一同闯**江湖,他把雪狮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徐怀方把她搂在怀里,笑道:“宝马如义士,不受人辱。我自小与它相识,才有骑它的福分。自它跟我开始,就只认我这张脸,别人骑它,它是宁死不从。你看我从来不带马鞭,它与我情若兄弟,我要快要慢,它自然会明白。谁像你一上去就用剑鞘打它?它心里恼怒得很,当然将你抛下马背了!”徐怀方目视远处,悠然道,“伯起大哥跟我说,他一生阅马无数,雪狮秉性刚烈,堪称马中第一。”
华婵全身一震:“伯起?传闻中那位天下第一相马师伯起?”这人据说是伯乐的后人,相马的本领举世无双。只要他说这是一匹好马,便会有无数人千金竞买,而且绝对会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只是这人行踪飘忽,且很少以真面目示人,认得他的人少之又少,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传说里的人物。
徐怀方点点头,道:“伯起大哥是我的忘年之交。他每次见到雪狮,都忍不住要和它聊聚多个时辰,然后拿出珍藏的陈年美酒与我俩共饮。”
徐怀方忽然声音低沉地说道:“雪狮乃马中绝品,带到疆场上厮杀实在可惜了。小婵,你是华老将军的千金,他现在乱石城苦战不下,我若不去为他立点微功,想来他也不肯把他心爱的女儿嫁给我这个江湖浪子。此行事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寻找伯起大哥,从此纵情山水,逍遥快活吗?”
华婵知他向来独来独往,无拘无束,这次为了自己甘心屈就军旅,本就感动,同时也对伯起这位奇人充满好奇,对今后的日子神往不已,便点头应允。
徐怀方大喜,抱她上马,向前飞奔。半日后,离乱石城不过两三里,杀气便远远地压了过来。二人爬上了疆场附近的一座雪丘山顶。雪狮与山丘浑然一色,山风将徐怀方灰色的披风吹得沙沙作响,从山下望上去,就像一只凌空振翅的鹰!
“咚!咚!咚!”
三通击鼓后,四面八方响起了激烈的喊杀声、助威声以及刀枪相击之声。广袤的疆场上,黑色的砾石、冒烟的焦土、猩红的旌旗、映雪的刀枪,构成一幅残酷的图画。古老的城墙剧烈颤抖,无数兀鹰在城头盘旋,紧紧地盯着那些已经倒下或者即将倒下的尸体。
徐怀方向下俯视,只见乱石城下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两支军队厮杀在一起,战场中一面旗上绣着斗大的一个“华”字。徐怀方问道:“小婵,领军的人是你的父亲吗?”华婵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少年将军左冲右突,很是威猛,便道:“不是,是我大哥华昭。”徐怀方见他身手不凡,是个厉害的角色,点点头。这时,敌阵中冲出一员虎将与华昭缠斗,敌兵高声齐呼:“二大王!二大王!”正是乱石城的二大王蒋天虎。
“怀方,你看我大哥能拿下蒋天虎吗?”
“难说,令兄的枪法比蒋天虎要高,”徐怀方顿了一顿继续道,“令兄的马虽是宝马,但是太老了,如今喘气颇艰,只怕当不起这长时间的厮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华昭一枪快似一枪,蒋天虎几乎无力招架。
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敌阵射出!华婵怒喝:“无耻贼寇,冷箭伤人!”好在华昭早有准备,连忙弯腰纵马,意欲躲开。可惜他的红枣马已经疲惫,动作迟缓。“哧”的一声,箭插在后蹄上,红枣马倒在地上。蒋天虎大喜,纵马舞刀,想要取华昭性命。蒋天虎的长刀一刀刀地向华昭剁去,华昭在地上又爬又滚,狼狈至极。
徐怀方凛然道:“小婵坐稳。”雪狮心领神会,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张开四蹄朝百丈高坡狂奔下去!蹄声如雷,在空山中回**,顷刻间化作隆隆大响,重重叠叠地交汇在一起,仿佛有千军万马从高山上冲下来。
两边将士齐抬头望去,只见山上的雪花和灰尘连成一片,滚滚飞溅,宛如雪崩。待看清楚后,才知那片白光前面飞奔着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位手持银枪的少年,而他前面又坐着一位明艳动人、娇憨可爱的女子!
奔跑之中,雪狮颈上的鬃毛如烈火狂烧,及至半山腰已是红光大盛,如同一个光球将他们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状若火麟天降,威震全场。雪狮冲入阵中,双方兵士吓得退开,让出一条大路。蒋天虎才一刀劈下华昭的马头,待抬头看时,一点银光从那光球中疾射而出!蒋天虎吓出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徐怀方的银枪已刺中他的喉咙。他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好快的枪,不,好快的马……”
徐怀方将他高高挑起,双方将士看得清清楚楚,知他是来帮华老将军的。他这一枪让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朝廷这边士气大振,三军将士齐声呐喊,华婵大叫:“各位,请随我们杀过去!”乱石城城主蒋天龙在城头观战,突见这疆场上出现一位女子,好似仙女下凡,不禁。
雪狮纵横驰突,一下子踏死数人。敌军的马匹见到雪狮似乎很害怕,顿时阵脚大乱。众将士精神倍增,立刻拼杀过去。敌军无心恋战,立刻回城。大军一直杀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羽箭滚石纷纷落下,也就停止了进攻,一时间刀戟齐举,欢声雷动。徐怀方骑着白马,在阵前踱步,威风至极。三军将士难掩大胜的喜悦,不禁拥着徐怀方二人齐声欢呼。
华昭穿过人丛,指着城头破口大骂。蒋天龙冷冷一笑,把手一挥,一轮急箭立刻将他逼退。见此,华婵跳下马,奔到华昭身边,大叫:“大哥——”
华昭一愣,道:“是你?”
忽然背后将士簇拥着一名白发老人前来,华婵大喜道:“爹!”
来人正是三军统帅华老将军。华婵一看父亲,见他两鬓如霜,苍老了许多,不禁愕然。原来华老将军征战沙场大半辈子,这次奉旨领兵征剿乱石城的叛军,却久攻不下,心急如焚,多年军旅生涯积聚的旧病复发,卧榻多日,此次还是带病上阵的。
华老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女儿,又惊又喜。华婵回头叫道:“怀方,你还不来拜见我爹?”徐怀方连忙下马跪拜。华老将军久经世故,一看便知他二人的关系,又见徐怀方英雄年少,心中很是欢喜,不禁哈哈笑道:“真是我的好女婿!”华婵脸一红,把头埋在爹的肩上。
返回营帐,将士们大摆庆功宴,祝贺华老将军获得猛将。徐怀方枪挑叛军二大王,功劳不小,华老将军心中大悦,当着众将的面,封徐怀方为“左先锋”,华昭为“右先锋”,两人在军中地位不相上下。徐怀方生于草莽,面对众将的恭维、敬酒,实在难以习惯,可看在华婵的面儿上只好勉强唯诺。
华老将军笑道:“怀方,你的战马可真不错!”以华老将军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雪狮不同凡响。
“当然!”华婵抢着道,“伯起先生品评此马,赞为神物,评为天下第一!”
“伯起?”众将议论纷纷,要知道伯起的大名天下同钦,他的相马之术在军界可是赫赫有名,真不知徐怀方有什么奇缘可以结识这等高人。
华老将军特意问道:“可是伯乐传人,伯起先生?”华婵有心要显情郎的威风,得意地道:“就是他。”
华昭忽然站起身来,道:“我醉了,告辞。”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今日没能打败蒋天虎心感不悦。华老将军望着他走出营帐的背影,叹道:“这孩子终归还是任性。”他知道这儿子自命不凡,可是今天徐怀方救了他一命,他不拜谢就罢了,还如此无礼。
徐怀方走出营帐,回到自己的帐篷,雪狮就拴在外面。忽见华昭轻手轻脚地靠近它,意欲从后面爬上去。他知道雪狮抗拒生人,连忙叫道:“不可!”华昭尚未登上马背,雪狮已有警觉,猛地飞起后蹄,将华昭踢翻在地。徐怀方连忙上前,一边抚慰雪狮,一边向华昭赔礼道歉:“世兄,没伤着你吧?”
华昭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灰尘,哼了一声,道:“今日要不是这马,你能那么轻易地杀死蒋天虎吗?”徐怀方一愣,今日确实是借着马力迅速冲到蒋天虎身前,趁他措手不及,一枪将他刺死。然而,两将相遇,马力占优,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华昭冷笑道:“我与他厮杀半天,使他力疲枪乱。结果却在阵前狼狈丢驾,让你捡了个便宜,我的枪不比你慢,只是你的马快!”
华昭愤然离去。徐怀方伫立良久,长叹一声。见雪狮身上颇脏,便提来一桶清水为雪狮洗刷。雪狮的毛发滑亮,那些沾在它身上的污秽一擦即脱。他喃喃地道:“雪兄,我知你爱干净。放心,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的。”
“傻瓜,你在发呆吗?”华婵从帐篷里出来,站在一棵老杨树下说道。
华婵想起徐怀方今天立功之事,不禁全身舒畅,道:“怀方,今日你杀了蒋天虎,全军将士包括我爹都十分敬佩你呢。”
徐怀方苦笑:“夺了你大哥的头功,恐怕他不高兴了。”
华婵嗔道:“他是个小气鬼,别理他。”
乱石城的二位大王是同胞兄弟,老大蒋天龙,老二蒋天虎。蒋天虎被杀后,城中正在举丧,孝衣白幡铺天盖地。
过了几天,乱石城城门大开,蒋天龙率领一队兵马出城挑战徐怀方,要为弟报仇。徐怀方出阵迎敌,他本以为蒋天龙会先来一番恶骂,岂料蒋天龙第一句便问:“你身边的那位女子呢?”
徐怀方愣了一愣,喝道:“与你何干?”
蒋天龙冷哼一声:“我弟弟是被你们二人所杀,我欲报仇,自是把你们一起生擒活捉,方可解恨!”
徐怀方大怒,大丈夫恩怨分明,蒋天虎明明是被自己一枪刺死,他竟然要加罪于华婵,真是可恨!更何况,谁也不能伤害华婵!
徐怀方催马上前,一枪刺了过去。
蒋天龙奋力上前,与他相斗。徐怀方枪马均快,蒋天龙只觉眼花缭乱,五十个回合之后,便觉体力不支,虚摆一枪,纵马便逃。雪狮快捷无比,瞬间已跟在蒋天龙身后,徐怀方瞄准他的后心一枪刺去。
这时,华昭赶来,对着蒋天龙大喊:“休跑!”袖中飞出一只流星锤,恰巧打在徐怀方的枪尖上,使得枪尖歪向一旁。
表面上华昭这一锤似乎是误打误撞,坏了徐怀方的枪法。但徐怀方心里清楚,这一锤的力道和准道是有备而发,他定是怕自己杀死蒋天龙,夺了这功名,所以才故意出手阻止。他是华婵的兄长,徐怀方不想和他计较。这时蒋天龙身后的五员大将将徐怀方团团围住,他以一敌五,毫不慌乱。
蒋天龙本想从西郊回城,忽听蹄声嘚嘚,看是华昭追来,只好回头再战。华昭的长枪将他的长刀挡住,道:“蒋大王,听我一言!”
“说!”蒋天龙知他恨自己那日偷放冷箭,恐他会出什么坏主意,故小心提防。华昭微微一笑:“大王区区一城何以抵抗天兵?兵败城亡是早晚的事情,不如由在下牵线搭桥,大王归降朝廷,也可图个功名,光宗耀祖!”蒋天龙被他触动心事,他何尝不知自己胜算甚微,但忽然眉头一皱,喝道:“杀弟之仇,不共戴天,我宁可玉石俱焚!”说罢,策马便逃。
华昭摇摇头,回了大营。徐怀方已斩下乱石城五员大将的首级,排列在旗下,仿佛是在炫耀赫赫战功。听见有将官在偷偷议论:“华老年事已高,你看这未来的将军之位,是属于华先锋还是徐先锋呢?”
“一个是一脉同根,一个是东床快婿,难分高下啊!”
“什么难分高下?将军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你看这徐先锋一来便屡建奇功,华老将军欢喜得很!这将军之位归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华昭不禁眉头一皱,众将见他回来,连忙收声散开。他径直进入大营,向华老将军复命。然后向徐怀方连声称贺,稍带歉意地道:“今日帮了个倒忙,徐兄万莫见怪。”徐怀方笑而不答。
华老将军本想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城池,奈何墙高城固,叛军之前又在附近州府掠夺许多粮食,一时之间竟对它毫无办法。而皇上屡屡派使催促,最近还降下严旨要在七日内破城,虽然这次获胜,可华老将军还是愁眉不展。华昭说破城在短期内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如趁着我军军威大盛、敌军丧胆,派人前去招安。华老将军没有办法,只好写下招降书一封,派人射向城头。
三日后,乱石城派出信使。华老将军见敌军三日后才回复,想是城中讨论激烈。他接过书信一看,脸色铁青,将回信掷在地上。那信使见华老将军发怒,吓得全身发抖。华昭捡起信纸一看,忽然哈哈一笑,对那使者道:“回去告诉蒋天龙,我们同意了。”那信使喜出望外,连忙叩谢而出。
华老将军看着儿子,道:“你怎么能答应他?他虽说是接受招安,可是要左先锋徐怀方亲自前去谈判。怀方杀了蒋天龙的弟弟,蒋天龙恨他入骨。这番司马昭之心,不言自明!”
华昭笑道:“父亲,若是他们真心归降,不管谁去都一样。孩儿斗胆请命,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归降!”他看着华婵,“二妹,你敢不敢与我同去?”华婵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他替情郎出头,心中欢喜,立刻一口答应。华老将军见劝阻不及,为防范起见,派徐怀方的先锋营在离西城十里路外的地方设防。徐怀方不想逆华昭的意,只好吩咐华婵千万要小心,悻悻地带兵离去。
华氏兄妹带着数十名随从,去到信上所说的西城郊外白石街。街头有一凉亭,蒋天龙正在亭中举杯独酌。华昭叫道:“蒋大王,使臣来了,你为何不来迎接?”
蒋天龙冷笑道:“来的不是我想要的人,朝廷这招安的诚意也太薄了!”
华昭道:“你若诚心归顺,谁来当这个使臣都一样!”蒋天龙忽然一拍手掌,数百军士立刻从四面走出来。“杀弟之仇,岂能不报?先把这位姑娘抢来当我的压寨夫人吧!”
华昭有心来说降,未带他的银枪,只有腰间一把佩剑。连忙拔剑招架,马上相斗,兵器一寸短一寸险,华昭不敢恋战,护着华婵杀出重围。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二人要同时脱身甚是艰难。华昭在华婵的马上砍了一剑,喝道:“二妹,你先走!”那马负痛,狂奔而出。
华婵一回头,只见华昭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犹自奋力杀敌。知他为救自己才陷入敌阵,好生感动,蓦地想起徐怀方的先锋营离此处很近,便策马赶去请他前来救援。
跑出四五里,看见徐怀方正在先锋营操练军士,连忙大叫:“怀方,快去救我大哥!”徐怀方见她狼狈地奔来,瞬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带着三百校刀手急急赶去西城郊外的白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