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人影憧憧,华昭正被蒋天龙等人包围。徐怀方大喝一声,飞枪快马,挟着一片雪花刺来。蒋天龙举刀相迎,接住徐怀方的银枪。双方各自架马再战,徐怀方马快,蒋天龙赶不及回马,只好鞭马向前避他。但是徐怀方这次回马的目的并不是为他,而是华昭。包围圈崩了一个缺口,徐怀方冲到华昭身边,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快上来!”华昭拉住他的手,纵身一跃便坐在他的后面。徐怀方大叫:“华兄坐好,我们杀出去!”正要杀出去,忽然腰间一麻,全身僵硬,五指无力,长枪掉在地上,竟是被人封了穴道。
徐怀方大吃一惊,叫道:“华昭,你……”
华昭哈哈一笑,将他提起,扔到地上,自己也下了马。徐怀方带来的三百校刀手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突然,无数敌兵从四边的街巷中蜂拥而出,华昭大喝:“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敌兵人多势众,三百校刀手已成瓮中之鳖。华昭笑道:“多谢二妹了。”华婵一愣:“什么?”却见徐怀方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下去。华婵背后一麻,也被人封了穴道,一人从她身后转出,正是蒋天龙。他走到华昭面前,躬身行礼,道:“华公子好计谋,蒋某从此鞍前马后,永远追随华公子了!”
华昭笑道:“徐怀方杀害令弟,他若不死,蒋大王如何肯归顺朝廷呀!”华婵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早已串通好来陷害怀方,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害怀方!
华昭知她心思,道:“二妹,我为什么要擒徐怀方?只怪他太过嚣张,屡屡在我面前争功。他的枪比我快吗?不是,是他的马太快了!哼哼,这么好的宝马让他这种胸无大志的人骑,实在是可惜,所以雪狮也应该易主了!”
“什么?”华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的话,听他的意思,他害怀方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雪狮?华昭看出她眼中的疑惑,笑道:“二妹,你不懂,雪狮在我眼中不光是一匹马,它还是我的功名前程。一匹宝马进可斩敌首级,退可逃命保身,百万军中纵横驰骋,建功立业,这干系可大着呢,顶得上数千精兵!古往今来,哪位英雄好汉**没有一匹好马?项羽的乌骓,关羽的赤兔,名马配英雄,雪狮这等世间宝马自当为我所有!”
“你疯了,为了区区一匹马,你就要害我们?”
“二妹,为人杰者,生当封万户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位英雄豪杰不是踏着一层层的尸骨上去的?天纵奇才,如不建功立业、名震千古,如何对得起自己?”
“砌词狡辩!”华婵一声冷笑,“你是妒忌,你妒忌怀方文才武略都胜你一筹,你觉得他是你锦绣前程不可逾越的一堵高墙,所以你要除掉他!你这个心胸狭窄的卑鄙小人!”
“不错!”华昭怒火中烧,“既生瑜,何生亮!怪就怪他生不逢时,怪就怪他不该来这乱石城中,怪就怪他不该拥有这么一匹举世宝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有什么比我厉害,仗着一匹宝马使得军中众将的心都向着他,说将来的将军之位非他莫属,嘿嘿,你大哥我疆场厮杀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人作嫁、寄人篱下的吗?”
蒋天龙冷笑道:“怪就怪他不该杀我二弟,我兄弟二人占领乱石城这弹丸之地,本就无法与朝廷长久抗衡。苦撑这些时日,只为让朝廷知道我们的厉害,日后招安也能保终生富贵平安。可是,他既然杀我兄弟,就是逼我和朝廷干到底!华公子大仁大义,私下与我商讨,我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杀掉徐怀方,为我兄弟报仇!令兄牺牲徐怀方一人,是为大局着想。”
华婵蓦地明白,华昭之所以请命前去招安,又把自己拉往一同前去,其实双方早已暗中定下计谋,演一场戏。华昭假意为救自己陷入埋伏,然后以自己为诱饵,引怀方前来相救。她信以为真,神情紧张,使得怀方毫不怀疑就赶来厮杀。华昭想办法跳上雪狮,稍微施点伎俩就可以制服他了。她大喝:“华昭!怀方是爹封的左先锋,你陷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无罪,无罪!”蒋天龙嘻嘻一笑,忽然脸色一变,捡起徐怀方的银枪,掉转枪头,对着胸前肋骨猛地一插,鲜血狂溅。这一枪痛得他冷汗直流,可他居然一声不吭。华昭看罢,得意地道:“我奉命招安乱石城,蒋大王正欲举寨投诚,岂料徐怀方突然带领三百校刀手,伪称奉将军之命斩草要除根,企图杀死蒋大王以绝后患。因为兵微将寡,而我等众将齐心,才把他擒住。二妹不知道我这样说,爹会不会相信呢?”
华婵心中一凉,怀方的三百校刀手已全部被斩杀在地,而蒋天龙及其部下众口一词咬死是怀方发难在先,又有蒋天龙的枪伤做证——徐怀方的丈八小银枪的枪头有三个小银钩,所以伤口与其他枪伤不同,极易辨认。而自己与怀方亲密的关系人所皆知,说什么也难以使人信服,真是百口莫辩。
“胡说!”华老将军的一声怒吼,震得帐中众将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见他大怒道:“皇上宽厚仁爱,胸襟博大;朝廷海纳百川,招贤纳士。蒋将军既然诚心归降,吾等自当抛弃前嫌,以兄弟视之,老夫怎会派人去杀你,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蒋天龙捂着那包扎好的伤口,求道:“末将真心归降,请将军为末将做主!”
华老将军好言抚慰:“蒋将军放心,老夫定当秉公处理。”
众将见将军认定徐怀方有罪,知道华昭已占尽上风,纷纷出言附和。
“徐怀方早前杀了蒋天虎,必是怕蒋将军归降之后于己不利,便先下手为强,铲除后患。”
“唉,年轻人虑事不周,最易干傻事。”
“按朝廷律例,冒充军令,擅杀降将者,杀无赦!”
有人虽然心里存疑,可也不敢出声。这一开口,便是与华昭——华老将军的独子较劲,那无疑是拔虎须。再加上华蒋二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证据一一列出来,给人一种铁证如山的感觉。
父亲果然相信了……华婵心里虽早有准备,可还是感到一阵难过,她有些奇怪父亲为何只听华昭一面之词就定了怀方的罪,她大叫道:“爹,怀方是冤枉的,是华昭陷害他!”
华老将军叹了一口气:“不用说了,婵儿,我知你对他的情意,可是军法无情啊!”接着虎起脸庞,喝道,“将徐怀方关入囚牢,秋后处斩!”他的“斩”字一落,华婵顿觉天昏地暗,几欲跌倒,泪水一滴滴地掉到地上。蓦地抽出佩剑,哭喊道:“爹,怀方是无辜的,你若不信,女儿立刻死在你面前!”蒋天龙在她一旁,见事出仓促,连忙一掌飞拍过去。华婵中掌身子飞出丈许,晕倒在地,雪白的脖子上沁出点点血珠。
华婵做了一个梦,梦见徐怀方身首异处,忽然尸身从地上站起,一只手提着自己的人头,缓缓向她走近。那人头面容凄苦,目中满是怨恨,忽然张开嘴说道:“小婵,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要和你兄长一起害我,为什么?”
“没有,我没有!怀方,怀方!”华婵大叫,从梦中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华婵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看样子似是将军在乱石城的府邸。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张慈祥和善的脸正对着自己。她哭道:“爹,怀方真是无辜的啊!”
“我知道。”华老将军平静地说。
华婵一愣:“那你为什么还要冤枉他?”
“他没有死,”华老将军慈爱地抚摩着她的头发,“你大哥机关算尽,布置也天衣无缝,令人不得不信。可我是他的父亲,他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华老将军拍了拍手,两名军士架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犯人进来,正是徐怀方。他满身血污,不知受了多少皮肉之苦,更残酷的是他胸前穿着长长的一条铁链。华婵知道,这铁链穿过琵琶骨,徐怀方今后便再也无法习武了,这是衙门专门用来对付江洋大盗的办法。华婵更加伤心,父亲既然认为他无罪,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法子来折磨他?
她挣扎着要从**爬起,可是身体虚弱,一时竟站不起来,又跌倒在床。徐怀方缓缓抬头,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中柔情无限,竟没半分责怪和怨恨。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华婵心中激动,眼泪夺眶而出。两人痴痴地对望着,不知说些什么。其实并不需要说什么,他明白她,她也明白他,两颗心早已紧紧靠在一起了。
华老将军叹了口气:“我不能在营帐中揭穿你哥哥,蒋天龙跟乱石城的关系盘根错节,我首先得稳住他。”话毕,突然转头喝道,“你们还不出来?”
“父亲果然厉害,我所做的一切都瞒不过你的法眼。”华昭哈哈一笑,和蒋天龙从帏帐后走了出来。他向徐怀方很是客气地拱一拱手,道:“徐兄,得罪了!”得意之色,依然不减。
华婵脸上充满疑惑,问道:“爹,你既然知道怀方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还要定他的罪?”华老将军摇摇头,走到徐怀方身边,忽然躬身行了一礼,痛心疾首地道:“徐将军,老夫对不起你了!”
徐怀方脸上露出苦笑,道:“华老将军虽然觉得对不起我,可是还是要治我的罪!”华婵仿佛刚刚亮起的希望又再熄灭。
“不错!”华老将军指着华昭,道,“他是老夫的儿子,尚未娶妻,华家三代单传,他是唯一的血脉!”言下之意是决心徇私包庇儿子了。“按朝廷律例,陷害朝廷命官者,杀无赦!难道你要老夫大义灭亲,要华家断子绝孙?那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华昭道:“早知父亲有心护我,我也不用费此心思,直接给他一刀算了!”
“可是,”华老将军忽然脸色一变,“老夫一生执法如山,公正严明,这回破戒,但老夫不能一错再错。徐怀方,今晚你就带着婵儿远走高飞,我对外宣称你已在牢中自尽,对此事含糊敷衍过去,也就不了了之。只是你这一生要永远背负杀将的罪名了!”
徐怀方哈哈一笑,道:“封侯非我愿,浮名何足惜?我此行原本只为立点军功后迎娶小婵,但得小婵与我天涯相伴,什么功名、富贵、武功,在我眼中都是一文不值!”神情豪迈豁达,浑不把满身伤痕和劫难放在眼里。
华昭惊道:“父亲,你要放他们走?”华老将军道:“他已经残废了,还怕他找你报仇不成?”
华昭冷冷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华老将军长叹一声:“华昭啊华昭,你心术不正,朝廷由你来带兵,必定贻害百姓。徐怀方,老夫亦还你一个公道,我会让华昭从此退出军界,回故里务农读书。并让皇上下旨,将他降为庶民,永不录用!”
华昭不敢相信父亲竟会这样对自己,忽闻将军府的后院传来一声马啸,正是雪狮的叫声。声音凄然若绝,显然是在思念主人。华昭脸色一变,道:“父亲,你要把雪狮还给他们?”
“这马本就不属于你,为父既然要让你退出庙堂,你要这马何用?”华老将军知他心里放不下,便伸手去拍他的肩头,温言安慰,“为父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呀!”
忽然,华老将军一阵剧痛。只见华昭双手握着一把匕首正插在自己腹中,如注的鲜血汩汩而流。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失声道:“昭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难道在你心中我还比不上一匹马吗?”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摸着华昭的脸。
华昭神色凝重地道:“父亲,那不仅仅是一匹马,你应该知道!”
华老将军蓦地心中一阵凄苦,原来这么多年父慈子孝都是假的,在这个儿子的心中,自己和他的功名富贵相比,是那么微不足道!
华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猛地用力一推匕首。华老将军发出一阵无奈的惨叫,死神逐渐逼近。他忽然想,华昭做事果断、狠辣,绝非池中之物,可这到底是华家的大福还是大祸?他到死也没想明白。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华昭的呼吸声。良久,才听见华婵悲痛的哭声。华昭望着父亲的尸体和染满鲜血的手掌,一颗心怦怦直跳,从军多载,他杀过很多人,只是没想到这次杀的却是自己的父亲,脸上不禁露出恐惧和不安的神情。
眼前的事情变化太快,饶是徐怀方见识广博也被这儿子弑父的惨剧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华昭瞪着他道:“你叹什么气?你心里肯定在骂我,我从军多年,本是将军之位的不二人选。是你横出头,才逼我下此毒手!”
蒋天龙过去扶起他,轻声安慰:“华公子乃人中豪杰,古来成大事者,无一不果敢决断、手下无情!”
徐怀方叹道:“这种果敢决断、手下无情确是古今罕有!”
华昭大怒,揪着他的头发说道:“是又如何?我立刻就可以对外宣布‘徐怀方刺杀华老将军’,你罪加一等,等着千刀凌迟吧!”
华婵没想到他用心如此险恶,还想嫁祸怀方,气得大骂:“你这禽兽!”
华昭忽然哈哈大笑:“禽兽?是又如何?那也将是一位功耀千古、流芳百世的禽兽!”
徐怀方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真的得到雪狮了吗?雪狮乃马中豪杰,你不配骑它!”
“是吗?”华昭一脸不屑,后院雪狮的叫声不绝于耳,他揪着徐怀方往后院跑。华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蒋天龙走在最后,一回头,但见华老将军的尸体还倒在鲜血之中,难以瞑合的眼里充满疑惑。
雪狮系在一棵老杨树上,它不停挣扎,拉得杨树快要被连根拔起。八名军汉围着它不停喝骂,却又怕被它踢伤,都不敢上前。雪狮看见徐怀方,振鬣长嘶,扬起四蹄!
华昭将徐怀方扔在地上,冷笑道:“你看着,再烈的马,我也可以驯服!”
华昭挥手让八名军汉割断套在树上的绳索,他注视着雪狮,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雪狮没被系着也不乱跑,知道来了强敌,不似先前那般暴躁。华昭脚步慢慢移动,雪狮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华婵大叫:“雪狮小心!”话犹未了,华昭凌空跃起,直落在马背上,一把抓住缰绳。华昭曾经驯服过不少烈马,知道降马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骑上马背。只有上了马背,各种降马的手段才得以施展。他原本以为雪狮会奋力反抗、怎么也不会让他上去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去了,仿佛是它故意让自己上去的,颇感意外。
雪狮呼呼地喷着气。华昭骤觉重心一沉,几乎被摔出去,不禁大怒,擂起拳头就往马脖子上打。雪狮吃痛,发疯似的猛踢后腿。华昭知道烈马被驯服之前,必定竭尽全力地反抗,只有在耐力上胜过它,让它知道厉害才可以驯服它。于是他双腿夹紧马身,扬起拳头往马的身上打去。
徐怀方见爱马遭他**,心如刀割,忍不住破口大骂,然而周围的军汉立刻过来塞住他的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华昭已累得满头大汗,雪狮也负伤累累,双方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华昭知道它也累了,蓦地双臂紧紧抱住马脖。雪狮知道厉害,猛地发足狂奔,朝老杨树撞去,看起来要同归于尽。华昭吓一跳,不想这马竟这般刚烈,不禁松开了双手,准备下去。谁知雪狮这时突然急停,将华昭整个人抛出马背。
华婵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鄙视,道:“伯起品评雪狮,说骨骼清奇,秉性刚烈,堪称世间第一。这世上除了怀方,谁也别想骑它!”
“胡说!”华昭大怒,可心底不得不承认,他与雪狮相抗那么久,的确是感到了它身上的那股宁死不从的烈性。几名军汉见雪狮伤了主人,一边臭骂,一边拿着鞭子猛抽。
“谁让你们动它?”华昭迁怒于人,冲上前,双手左右开弓,众军汉的脸高高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