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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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鸣也发现了问题,大喊:“公子,船舱下划桨的水手全部被毒死了!”游玄机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真是小看这赵长风了。

这时,江面响起“砰砰”的声音,许多口里咬着弯刀的水手从江底冒出,迅速爬上铁龙冲!他们约有一百人,个个魁梧彪悍,把铁龙冲上的人包围在里面。赵长风哈哈一笑,率领数十持刀的武士冲了过来,刺在他船头的大铁角正好成了一道桥梁。

游玄机一心赛船,因而船上只有十几个武士,明显处于劣势。在自己的地盘受到伏击,简直不可思议。他大怒,喝道:“赵长风,你不守规矩,不想活了?”

赵长风哈哈一笑,道:“游龙寨势力庞大,我被你们打得如丧家之犬,如无十足的把握,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游玄机嘿嘿冷笑:“你以为可以杀死我?”说完转头向游虚之下令,“放信号!”游龙寨的势力遍布长江,只要信号射在半空,几里之外的兄弟都可以看见。他只要撑得一时片刻,便会有人来搭救,赵长风这支孤军势必被千刀万剐。

游虚之道:“寨主,我都说了,不要逼得对手太绝。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看,现在不就吃亏了?”语气竟带有几分不屑。

游玄机大怒:“少啰唆,快放信号!”

游虚之叹道:“寨主,你太过自信了,你不应该小看赵帮主。你现在就是后悔也没有用了!”

“你到底放不放?”游玄机又怒又惊地瞪着他,想不到这个向来顺从的叔父竟然在这时向自己发难。

游虚之没有回答,轻轻闪开,绞着双手,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游玄机蓦然醒悟,恨恨地道:“我明白了,我最不应该小看的人是你,叔父!”赵长风绝无能力在长江设伏袭击他,眼前这一切说明自己身边出了奸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串通赵长风出卖他的竟是自己一向信任的叔父。游玄机把许多大权都交给他,甚至连求救的信号都掌握在他手里。

易鸣怒叫:“游老鬼,公子待你不薄,又是叔侄血亲,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游虚之冷笑道:“我跟他老子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有游龙寨今天的辉煌。他倒好,一出生,他老子便一股脑儿都给他了,我什么都没有!我取回我应得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可?古来争权夺位,老子杀儿子、儿子杀老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更何况是叔叔夺侄子之位?”

赵长风笑道:“公子雄才大略,赵某很是佩服。赵某也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是公子非要对天蛟帮赶尽杀绝,赵某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莫生忽然扔掉兵器,举起双手走到游虚之身前投降,回头大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位兄弟想弃暗投明的,就别犹豫了!”

游玄机大怒,枉他平日那么喜欢他,这人竟在这危急关头背叛他,真是卑鄙小人。果然,莫生这么一动,他身边的几名武士略微犹豫一会儿,便扔掉兵器,投降了。

“孬种!”易鸣大怒,钢刀一挥,砍倒了几名叛徒。

游虚之冷冷一笑,喝令:“给我杀!”一声令下,那些弯刀武士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中,游玄机身边的护卫被悉数砍倒,只剩下易鸣在死命护着他,二人退到旗杆处。

游虚之哈哈大笑,所有武士纷纷退下,有的钻入江中,有的退回先驱,顷刻之间整艘铁龙冲上只剩下游玄机和易鸣二人。

游虚之在先驱上振臂高呼,尽显王者风范:“从今日开始,我就是游龙寨至高无上的公子游!哈哈!”

游玄机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撤退,可是马上他就明白了!一阵刺鼻的硫黄气味传来。游虚之要烧毁铁龙冲,将他们活活烧死。

易鸣大叫:“公子,快跳水!船舱有三百多斤的火药,再不跳水就来不及了!”

“跳水?”游玄机眼中露出无比的恐惧。无人知道,这个雄霸水上的游氏宗族,全部都有一个怪病,就是惧水。天生畏惧水,一入江河便会全身**,这是他们家族秘而不宣的一个秘密。世事真奇妙,偏偏是这样的一个家族在水上称霸了这么多年!

望着江水,游玄机全身打个寒战,双腿如同树桩,怎么也不敢往下跳。这就是游虚之算准的事情,不敢跳水,那就只有被烧死!

船头火光大盛,浓烟滚滚,船舱发出隆隆的爆炸声。易鸣大急,见游玄机还是犹豫不决,情急之下,将他用力一推,平平推出几丈,直落江中。

“不行!”游玄机一声惨呼,跌入水中,他全身神经立刻绷得紧紧的,连挣扎的动作也做不出来。江流湍急,一下子就把他冲出老远。

易鸣赶紧跳下水,想去抓住他。隆的一声巨响,铁龙冲上的火药被点燃,一个巨大的火球迎面飞来。二人都被它所伤,易鸣无法抓住游玄机,游玄机猛呛江水,如同一叶浮萍迅速漂向远处。

游虚之等人在远处观看,拍手叫绝。游虚之和他一样怕水,自然了解游玄机也是如此,见他这生不如死的惨况,顿觉无比痛快。此处水流湍急,难以靠岸,游玄机必被淹死无疑。不过他为人十分小心,他命令手下沿岸搜索,誓要找到游玄机的尸体。

“你醒醒,醒醒!”游玄机觉得有人在摇他的身体,慢慢睁眼,“哇”地吐了一口浊水。

“吐了就好,吐了就没事了。”游玄机见说话的是一赤膊的三十来岁的中年渔人,想是夜间在江边摸鱼,正好救了他。

“谢谢……”游玄机只觉头痛无比,他向来怕水,如此一折腾,竟发起了高热。此刻有气无力,连道谢的话也说得颇费力气。

“大家都叫我泽叔,你是哪里人?怎么掉进水里了?”游玄机正想回答他,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喊杀声,还有“捉拿公子游”之类的话,抬头一看,只见江面火把绰绰。心下大惊,知道是游虚之的手下,不由得大急。

见那泽叔转过身去,游玄机脑海中闪过一个恶毒的念头,他捡起身边的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向泽叔的后脑勺。可怜泽叔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下,就已毙命。

游玄机连忙调换两人的衣服,又拿起石头在他脸上狠狠地砸了数下,把他砸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模样。然后将他的尸体扔到沙滩上,自己则找地方藏起来。

游虚之的手下很快就发现了泽叔的尸体,误以为是游玄机,发出一阵惊呼。这段江上多礁石,大家都以为游玄机的脸是被撞花的,丝毫没有怀疑,欢呼着领尸而去。

等他们走后,游玄机长舒一口气,刚才杀泽叔的时候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此刻脑袋昏昏沉沉,踉跄着朝着附近的小渔村走去。他进入一间没人的院子,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他已躺在一张小**。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只觉布置简陋,应是一般的渔家。窗外日头正足,已是中午。正踌躇着,发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这眼睛……游玄机的心脏怦怦直跳,那纯真的双眸里有一种可以使人心底澄明的魅力。

那少女微笑着道:“醒了?你昨晚一直高热,现在才好了一些。”游玄机知道是她救了自己,心里感激,连忙答谢。那少女介绍自己叫小汐,问起游玄机的姓名,他本想告诉她自己的姓名,但“公子游”三个字刚到嘴边又被他吞下肚子,便随口编了个名字:“我叫独孤复。”

“奇怪了,我感觉你很熟悉,可我确实是第一次见你。”小汐仿佛自言自语,但游玄机听得很清楚,他也觉得自己好像见过她,他记得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院子里晕倒?”小汐问。

“我……”游玄机脑筋急转,“我本是外地商人,在江上遭贼人洗劫,折了成本,才到了这里。”

小汐嘴唇一努:“贼人?是公子游吧!长江之上的坏人只有公子游!”游玄机吓了一跳,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咦?你出汗了,出汗就好,烧一会儿就退。”

游玄机看她一派天真烂漫,不像作假,知她是无意言中,心下稍安,问:“你似乎很恨那个什么公子游?”

“这里有谁不恨公子游?”小汐反问,眼里有了怨恨之色,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游玄机心中大动,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伤心的事情。

“公子游是长江最坏的人,时常欺负渔民,我们村里谁没有受过他的残害?早些日子,他弄了一条装着大铁角的船,把村里所有渔船都撞破了,我爷爷还受了重伤。”

游玄机越听越心惊,望着小汐那双眼睛,可以肯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他猛地灵光一闪,想起那日玩铁龙冲的时候,曾经隔窗见过这双眼睛,难道……他不禁冷汗涔涔。

“又出汗了!”小汐破涕为笑,“这样你很快就会病愈了。”

游玄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愧疚。他不敢看小汐的眼睛,那双眼睛太美、太圣洁,他生怕与她目光接触,会玷污这双眼睛。当了多年寨主,自己一向率意行事,何曾把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可现在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爷爷瞧了大夫没有?”

“没银子,跪也跪过了,大夫就是不给瞧。”小汐黯然。游玄机摸了摸身上,昨夜把衣服换给那中年渔人,现在自己只穿着短衫短裤,没有值钱的东西。

“阿爹昨晚去摸鱼,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小汐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但他还是听见了,不禁瞪大眼睛,紧张地问:“你阿爹是谁?”

“我阿爹,大家叫他泽叔。前段时间阿爹生病了,只能我和爷爷去捕鱼。现在病好了,渔船又破了,只好趁着夜里鱼儿睡觉的时候去捕鱼。奇怪,他往常一早就会回来,今天……”

游玄机汗流满脸,心里连连叫苦,既后悔又痛心,既伤了他爷爷,昨晚又拿她爹当替死鬼,若被她知道自己就是公子游,那……那该如何是好?他不敢想象。一时间,真觉得“公子游”三个字如同魔鬼,希望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独孤大哥,你怎么了?”小汐关心地问。

“没事。”游玄机尽管心里不安,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心里告诉自己,自己现在是独孤复不是游玄机,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有渔民发现泽叔的一些衣物以及江滩上的血迹,又见昨晚频频有游龙寨的船游动,纷纷猜测说泽叔已经遇害了。

闻此噩耗,小汐失声痛哭,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哭了几声,又再晕倒。村民们一边痛骂公子游,一边也替小汐可怜,爷爷的病难愈,又失去了父亲,从此孤苦无依,这日子怎么熬?可是这样的事情大家见怪不怪,公子游作恶多端,又有谁敢去惹他?

小汐的一声声哭喊,仿佛一把把尖刀插进游玄机的心窝。他在病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想悄悄离开,又怕小汐无人照顾。其实,现在自己势单力薄,还能走到哪里去?好不容易熬到天明,他决定在这个纯朴的渔村住下来。

一打听,游虚之已经控制了游龙寨,成了新一代的寨主,显然他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死自己。但此刻游玄机心中却没有了复仇的欲望。那日铁龙冲的爆炸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摧残着他的斗志,往日的公子游仿佛已经死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平凡人——独孤复。

急痛攻心,小汐病了。

“啊!”小汐从梦中惊醒,紧紧抱着闻声赶来的游玄机。

“什么事?”

“是公子游!我梦见他,他杀了爷爷、阿爹,还拿着刀要杀我!他的刀上面都是血……”

游玄机的鼻子有点酸,问:“你梦见公子游了?他是什么样子?”

“他全身长满鳞甲,脸是青色的,眼里冒着两团火焰,一张开嘴全是森森的獠牙……啊!”小汐越说越怕,身子蜷缩成一团。游玄机紧紧地抱着她,心如刀割。

在游玄机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小汐渐渐好起来。她十分感动,知他无处可去,征求爷爷同意,便婉言挽留。游玄机也害怕会遭到游虚之的追杀,心想留在这个地方也许更安全。

小汐病愈之后,便教游玄机捕鱼。她吃惊地发现游玄机这么大的人居然不会游泳,想要教他。可游氏宗族的人注定无法在水中畅游。若在往常,任何人都休想让他碰一下这江水。可是这渔家女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他咽了不少江水,才勉强能在浅浅的江滩上捕鱼。

“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以后种种比如今日生。”游玄机默诵这句佛偈,有一种重生的感觉。现在和小汐过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内心却觉无比温馨和幸福。原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渔家女。

靠着游玄机捕鱼卖换来的银子,小汐把爷爷欠的债还清了。可是,爷爷的病始终无法治愈。弥留之际,爷爷要单独和游玄机谈几句。他望着这个苍老的生命因己之故正一点点地接近阎王,心中有些愧疚。

爷爷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游玄机一震,“公子游”三个字他不敢说出口,即便是夜里做梦他也小心翼翼,生怕将它说出来。可爷爷已是将死之人,自己实在不想隐瞒他,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爷爷,我其实就是……公子游。”

“啊——”爷爷瞪大了眼睛,带着一丝恐惧和愤怒的神色,握紧拳头打在他身上,到死都不瞑目。小汐闻声奔了进来,放声大哭。游玄机摸着胸口,感觉那里一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