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七、水龙吟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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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宽阔的江面上,远远望去白帆点点。夕阳的残红照在江面上,**漾着圈圈粼光,清澈的水里可以看见鱼儿摆尾,水中还倒映着两岸重重交叠的山峰。

渔民们摇橹击桨,点破江水,这回载满而归,不禁渔歌四起,与两岸的猿声遥相呼应。

小汐看着篓子里跳跃的鱼,心里十分高兴,这些鱼拿到市集去卖,一定可以换来许多银子。这些银子不仅足够给阿爹看病,还可以给爷爷买一块不错的布料,到时就可以亲手为他缝制一件合身的衣裳。

爷爷年过花甲,体弱多病。值此鱼汛,阿爹恰巧生病,只好让爷爷来摇橹。嗯,这次回去,一定要让他好好歇上几天。

“不好啦,公子游来了,大家快逃!”和谐的江面被一阵急促的叫声扰乱。原本有序回航的渔船,像疯了一般,四处乱游,不少船只因而被撞翻,沉入水中。对这带渔民而言,“公子游”三个字等于魔鬼。爷爷脸色大变,想大力摇橹,可是一时着急,反而咳嗽连连。

小汐急忙扶住他,目光投向远处。长江之上,可怕的不是暗礁漩涡,也不是河兽水怪,而是游龙寨的公子游!

薄薄的雾气渐渐散去,一艘巨大无比的战船驶来,直冲向这些归航的渔船。如撞入鱼群的鲨鱼,吓得所有渔船纷纷逃窜。

小汐站在船头,只见那战船高二丈许,船体虽然庞大,却迅捷如飞,船头密布魁梧健硕的水手。但最让人害怕的其实是悬挂在船头的那一只又长又粗的大铁锥,尖尖的,如猛兽头上那突兀尖利的角!

战船驶入船群,溅起几丈高的浪花,**得浪尖上的船只摇摇晃晃。小汐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那战船已撞向一艘双桅船。战船上爆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战船的船头有一个巨大的绞盘,绞盘旁边围着四头犍牛。几名水手挥鞭抽在犍牛身上,犍牛拖着绞盘转动。绞盘一圈圈转动,那大铁角咔咔作响,从双桅船身上拔出,顿时木板纷飞。

双桅船船身被穿了一个大洞,江水汩汩地涌入船腹,片刻便倾斜进水。双桅船只有一只舢板船,还来不及放下水,那大铁角又再撞来!船上的人只能跳水逃生,战船碾着双桅船的残骸过去。另一艘渔船又不幸地成了它追逐的目标……

那战船奇快,明明有些渔船已经逃出很远,可是一转眼,便让它追上,终究难逃大铁角的袭击。不少渔船被毁,不少人受伤了,江面好几处地方冒出血迹。

浪花一个又一个拍打在乌篷船上,小汐装鱼的篓子被摇翻,里面的鱼儿跃动身子,悉数钻入江面。她不甘地看着这些收成化为乌有,双手乱抓,差点掉入江水之中,幸亏被爷爷抱住。

小汐力弱,一时之间难以将船稳住。眼看战船就要向她这乌篷船撞来,一咬牙,站在船头连连挥手,大呼:“停!停!不要毁了我的船!”

大铁角在船头的位置有机括控制,可以上下调整高度,因而不管对方船腹的高矮,都难逃劫难。大铁角缓缓降下,瞄准乌篷船破浪撞来。暮色中,灰影沉沉,如同传说中凶猛的吃人怪兽!

只一下,乌篷船便轰然散掉,小汐和爷爷都掉入水里。小汐冒出水面,望着那艘战船,眼中充满愤怒的火焰!

那模糊的窗影里,仿佛也有一双眼睛看着她。

身边的江水红了一片,爷爷两眼翻白,嘴角沁着血丝。

爷爷受伤了!

“爷爷!爷爷!”小汐大喊着,连忙拖着他往岸边游去。

游玄机今天的心情奇佳,笑眯眯地欣赏着他的杰作。这战船取名“铁龙冲”,是他独一无二的构思。

游龙寨财雄势大,而且和官府的关系也十分密切,整个长江流域无人可以撼动他们的地位。凭借这一艘威力惊人的战船,游龙寨在和天蛟帮争夺洞庭湖的一役中,将天蛟帮的舰队打个落花流水,帮主赵长风负伤潜逃。天蛟帮元气大伤,再无力量与游龙寨在长江争霸。

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游玄机心情愉快,自然不忘来这江面耀武扬威一翻,玩玩这扫**群舟的游戏。长江渔民苦不堪言,公子游每次来江面表面是在游玩,实则都是破坏。这次铁龙冲更是破坏力惊人。

“公子,前面有艘乌篷船!”手下莫生指着窗外说道。游玄机端起手里的香茶,放在鼻旁轻轻吸嗅,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道:“撞。”

“是!”手下得令而去。

透过窗纸,游玄机隐隐看见那被掀翻的乌篷船旁浮着一名少女,少女水灵灵的眼睛正望向他。

两人目光相交,游玄机微微一动。但仅仅几秒,游玄机的心思又转向另一艘渔船,他兴致盎然地指挥铁龙冲去追击江面上的渔船。他不知道,命运的安排从这一瞬间开始了。

江上所有渔船无一幸免,统统被铁龙冲摧毁。江面一片狼藉,尽是船骸、漂橹,落水的人呼天喊地。铁龙冲耀武扬威,旌旗招展。游玄机一挥手,铁龙冲转了一圈,莫生在船上大叫:“公子游大开恩德,今日你们所受的损失,均可到游龙寨领取双倍的赔偿!”

暮霭沉沉中,铁龙冲缓缓起航,就像一只独角猛兽。铁龙冲驶回水寨,水寨周边停靠着上百艘艨艟战舰,簇拥着一座巨大的水上楼台。用铁链将船只彼此之间连着,并排下锚,看上去就像一片浮岛。

铁龙冲驶入水寨,靠在大楼船附近。水手将甲板铺向对岸,游玄机下了船,只见旱寨灯火通明,照得江水明艳无比。

早有八人大轿准备在岸边,一阵前拥后簇,将游玄机稳稳当当地抬上总堂。天蛟帮赵长风派来求和的使者早已在总堂等待,那使者满脸堆笑,极尽奴颜。和天蛟帮的争斗自游玄机的父亲游实之开始便无休无止,这次凭铁龙冲一着奇兵将他们彻底降服,堂上一片欢腾。连那些一向深居简出的游氏宗族的长辈们也出来庆贺,游玄机的威信一时无出其右。

“回去告诉赵长风,本公子可以放他一马。”游玄机对使者道。使者大喜,却听游玄机语锋一转,“不过有个条件,赵长风要亲自来到水寨前和本公子赛一回船,六十里为限。他赢了,本公子必定恪守承诺;他若输了,嘿嘿,那就不要怨本公子了!”

使者苦着脸,知道游玄机仗着铁龙冲在故意为难。公子游向来喜欢探秘,追求新鲜刺激,想出这样的主意也符合他的个性。使者没有办法,只好回去禀报。

寨内杂务繁多,游玄机通常都把这些琐屑的事情交给他的叔父游虚之去办。这个游虚之比他年长十多岁,早年跟随父亲,现在追随自己,是寨中的重要人物。

游虚之待使者走后,便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蛟帮已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寨主想将其势力连根拔起似乎不太可能。”

游玄机笑道:“你觉得赵长风不会前来?”

游虚之没有作声。虽为长辈,但说话神情一向恭恭敬敬,丝毫不敢以长辈自居。

“他会来赴约的。来,至少可以保住家中老小的性命。不来,那就是要叫本公子直捣他的老巢,杀个片甲不留。”游玄机十五岁接位,办事心狠手辣。

“公子游,鬼见愁。”这是江湖中对他这种风格的概括。

“可是……”游虚之似乎有很多问题。

“好啦,叔父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游玄机有点不耐烦。

“是。”游虚之躬身退下。

游玄机总觉得这位叔父婆婆妈妈,和自己的性格大相径庭,因此对叔父无比厌烦。他比较宠信的是他两个手下,“巧手”莫生和“钢刀”易鸣。莫生有双神奇的手,总能变出许多讨人喜欢的东西,满足他探秘的欲望。易鸣则是寨中的第一快刀手,是他忠诚的贴身护卫。

三日后,赵长风果然来到游龙寨。赵长风看起来四五十岁,炯炯有神的眼里隐然还有昨日的雄风,只是这回前来自有几分失败者的落魄。他带着随从三十来人,坐着一艘仿古式的战船。

赵长风显然被游玄机打怕了,明知这个是已经输了八成的赌博游戏,还是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跟他的铁龙冲赛一赛。早前,天蛟帮被游龙寨打得实在不成样子,这样耗下去,天蛟帮势必被打得一干二净,与其等死,不如碰碰运气。

游玄机很高兴赵长风敢来应约,一种猫耍老鼠的快感油然而生。赛道已经画好,从游龙水寨开始,到东北方向的萍碐洲,足足六十里。赵长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考察这条航道。他知道游玄机明为赛船斗快,但没有立定任何规则,实质上还是想用铁龙冲将自己的战船撞破,所以他要格外的小心,不能有一点大意。

江面宽阔,赵长风已在战船上恭候。等待他的自然是游玄机十分不屑的眼光。游玄机在众人前呼后拥下登上铁龙冲,排场十足。水寨前面已经画好起跑线,两船并列在一块儿。

铁龙冲的船舱内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他和游虚之、易鸣、莫生四人分别列席,谈笑风生。而赵长风那边神情紧张,对手下指手画脚。就快开始之时,船上众人还在手忙脚乱地布置,情形狼狈不堪。

“时辰到!准备!”水寨上一名水手高声大喝。

“等等!再等片刻!”赵长风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样子有点狼狈,哪有半分平日叱咤风云的霸气?

游玄机哈哈一笑,昨日铁龙冲肆虐江面的情形浮现在眼前,赵长风这艘普通的战船再怎么准备也逃不出被毁的命运。他也乐得大方,吩咐手下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

赵长风连声称谢。

一会儿,一声炮响后,两艘战船一齐发力,驶出起跑线。碎玉般的浪珠溅起几丈高,赵长风的战船较小,起步迅速,驶向老远,铁龙冲紧随其后。铁龙冲体形庞大,起步虽慢,但加速却快,大铁角更有分波破浪的作用。

船行如风。

江面又是一阵骚乱,幸好昨日游玄机扫**之后,渔民们心有余悸,出来捕鱼的较少。不然让他们这般横冲直撞,不知又有多少死伤。

很快,战船已远离水寨,回头只见一片灰灰的影子。游玄机望着那在逃的猎物,笑问游虚之:“叔父,你说赵老儿这是什么船?”

游虚之答道:“赵长风的船是仿照汉代的战船所制,底部有划桨,两舷有平板,头尖尾细,身部呈波纹线形状,名曰‘先驱’,速度奇快。”

“不错,”游玄机笑道,“赵长风就是打算仗着先驱的速度,夹着尾巴快快逃跑,哈哈!”

驶出十余里之后,铁龙冲便渐渐追上它。转了一个弯,出现的江面较为广阔,两岸尽是高不可攀的山崖。这时,两艘战船的距离相隔只有五六丈。先驱转弯比铁龙冲要快,因而先驱又多抛离了铁龙冲五六丈。但是奇怪的是,先驱居然没有进一步地扩大领先优势、加速逃跑,而是静静地停在水中央。

“准备!”游玄机下令,莫生领命跑去船头指挥,四头犍牛拖动绞盘,船底下的大铁角缓缓上升。要赢就要赢个彻底,非得破坏他的先驱不可。

赵长风负手站在船头,气定神闲,和先前的慌张判若两人。

游玄机大喝:“撞过去!”他知道赵长风这个模样肯定有阴谋,但他对铁龙冲的威力充满自信。大铁角上升到合适的位置,对着先驱急速撞去。

然而,铁龙冲撞破先驱的一幕并没有出现。铁龙冲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待靠近先驱的时候,大铁角的冲撞之势已无,角尖轻轻地嵌到对方的船舷上。

游玄机大惊,只见船头那几头犍牛倒在甲板上,口吐白沫,已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