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物語

第二章 瓶子物語(2009年8月)

字體:16+-

我是一隻不大也不小的玻璃瓶子,如果你把我鬆鬆地捏在手中,我的體積大概可以充盈你的手掌。和其他的玻璃瓶子相比,我身體的材質略微厚實一些。而且,我不透光,顏色在棕褐和橙黃之間,有點像天然琥珀。我頭戴一頂同樣材質的帽子,帽簷裏有三圈深螺紋。我被設計成這個樣子是因為我的用途——最早的時候我是一隻醫院藥房用來裝藥的瓶子,我必須同時具備避光和密封這兩個特質。我看上去敦厚而不呆板,端莊而不失活力,同時我還善於嚴守秘密,所以我的主人,我是說我的前主人,在服完我肚腹裏的藥丸之後,沒舍得把我扔掉,而是把我藏在了他的公文包裏。畢竟在現今這個年頭,藥房為了節省開支早就換用了廉價的塑料瓶子,你已經很難在醫院裏找到一隻像我這樣中看也中用的玻璃瓶了。

其實,他把我藏在公文包裏,並不完全是因為舍不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讓他的妻子知道他在服藥。後來日子久了,他就忘記了我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他死了,他的妻子從他公文包的夾層裏意外地找到了我。當她看到我身上貼的那張藥名標簽上的日期時,她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他竟然背著她服了這麽多年的藥。

於是她就從她死去的丈夫那裏繼承了我。她把我身上的標簽紙撕了,用絲瓜筋把我刷洗得幹幹淨淨,晾幹了,塞在一個行李箱裏,帶著我坐上飛機,從上海飛到了巴黎。到巴黎的頭天晚上,她從行李箱裏掏出了幾個裝滿了我說不上名字的**的袖珍瓶子,把裏邊的**都匯聚在了我的肚腹裏。大概是在箱子裏漚久了,那**聞著有些餿。我不喜歡,卻也無可奈何,從我被製成瓶子的第一分鍾起,我就懂得瓶子的命運和軍人一樣,我們的天職隻能是服從。

我的新主人帶著我行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她把我捏在手心,而她的手一直插在她的褲兜裏。我漸漸習慣了她手掌的溫度和濕度,也適應了她口袋裏的黑暗,一如我當初適應了她丈夫公文包裏的黑暗那樣。我皮膚上的毛孔一個一個地張開,它們就成了我黑暗中的眼睛。我看得清她的一舉一動,她卻不知道我在觀察她,因為她在明處,我在暗處。還有,她和人類所有成員一樣,從來不覺得有必要防備一隻玻璃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