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闯看着对面的夏冬,夏冬擦着眼泪:“后来,我真的习惯了。他会突然消失,可能三五天,可能一周、两周,甚至可能一个月、两个月,然后又突然出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他消失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为他祈祷,祈祷他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直到五年前的一天,他再一次突然消失,而这一次,他……”
追悼会上,黑山老妖万念俱灰地站在儿子的骨灰盒前,骨灰盒上覆盖着一面党旗。
山豹、花豹等人穿着常服站在他的身后,低头抽泣着。夏冬飞也似的冲进来,她看着照片上曾勇凝固的笑脸,慢慢走过去:“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山豹、花豹等人不敢抬头,夏冬哭喊出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夏冬不知道是怎么才走到骨灰盒边的,她泣不成声,哭得几近昏厥过去。
黑山老妖注视着抽泣的夏冬,一只手缓慢放在夏冬的头上:“我记得你。”
夏冬哭着道:“他说……这次回来……就带我去见您……”
黑山老妖流着泪安慰她:“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要……坚强……”
“我不信……”夏冬摇着头,痛彻心扉。
“孩子,我们……都要坚强……”黑山老妖悲痛地说。
“我多想叫您一声……爸爸啊……”
“叫吧……你就是我的女儿……”
夏冬哭出来:“爸爸……”
说到这里,夏冬再也止不住眼泪。刘闯擦去眼泪,看着窗外。
曾勇牺牲后,夏冬主动申请调离文工团。因为爱他,想和他在一起,真正在一起,天天在一起,于是夏冬走进了熟悉又陌生的特警学院、熟悉而陌生的操场。每天的训练都很残酷,有多少次疲惫不堪的她跌在了泥潭中,但只要抬眼就能看见曾勇在岸上对着她笑,当她顽强地爬起时,一转眼,他又消失了。
夏冬擦擦眼泪,道:“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吧?我的心,有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残缺不全,无法再拼凑成完整的,每一块碎片都滴着血,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他……他死得太惨了……”
刘闯说:“我理解你,我也失去过战友。”
“不一样,他是我的爱人……”夏冬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合适,都没办法安慰你。可能你也不需要安慰,你只是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扛着、憋着、承受着,但这太沉重了,你不能自己扛,早晚有一天会被压垮的。”刘闯看着她认真地道。
夏冬苦笑:“不然呢?”
“他在天上,希望你是开心的。”
“开心?离我好远了吧?”
“有时候,我看你也是挺开心的。”
“那是假装开心吧?”
刘闯看着她:“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当代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能上天,能下海,能入地,能把物质分解成一个比一个更细微的元素,能用互联网把整个世界勾连起来,能在太空上用卫星拍摄到人的一根头发……但是,当代科技对人无能为力,人的心思、人的情绪、人的情感……这些都不是科技能解决的,科技也永远无法解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因为人能看清全世界,却不能看清楚自己。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跳出自己的痛苦去看待自己。”
夏冬问:“跳出去?怎么跳出去?”
“把自己当作一个第三者,譬如当作我,去看待你自己。”刘闯说。
“那你看到我什么了呢?”
“我不想说太多,我只看见了自我折磨的你,有些事可能难以忘怀,但是敞开心扉去拥抱快乐,这不是忘怀。换了谁,都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是痛苦本身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也是一个武警特战队员了,他在天上,会为你感觉到骄傲的。”
“我只有训练,不断地训练,在极度的肉体疲惫和肌肉痛苦当中,才能麻痹自己内心的痛苦,而且只是暂时麻痹。”夏冬的声音里都带着苦楚。
“这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这也说明你还是知道麻痹自己的。作为你的战友,我深深理解你内心的痛楚,我很心疼你。”刘闯柔声说。
“心疼?”夏冬问。
“是的,心疼。你需要时间,但是五年的时间都没有走出来,这只能说明,你是刻意没有走出来。你必须战胜自己,走出来,面对新的人生。”
“或许这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了。”夏冬摇摇头道。
“哪里有什么不可能呢?我们特战队员的长项,就是把不可能化为可能!你相信我吗?”刘闯问。
“当然相信啊,我们是战友啊,而且一起经历了生死。”夏冬说。
“把你的手给我。”
夏冬迟疑地伸出双手,刘闯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你的手一直这么凉吗?”
“很凉吗?”
刘闯握紧她的手:“感觉到了什么?”
“你的手很烫。”
“可以温暖你吗?”
夏冬皱眉道:“暖和倒是暖和,就是……你怎么那么多手汗啊?太黏了!”
刘闯一愣,夏冬突然破涕为笑。刘闯也笑了:“你看,笑起来多好看,简直倾国倾城!”
“滚,少说恭维话,那哭起来呢?”
“哭起来也好看,双眼红肿,艳若桃花!”
夏冬流着眼泪笑了:“你永远都有词儿!”
刘闯也笑了,把她的手抓得很紧。夏冬轻轻抽回来:“该回去了吧?”
“你记得从部队后门进啊。”
“啊?”
“你现在这般美貌,看到的人都会怦然心动的。”
夏冬笑了起来,刘闯心疼地看着夏冬,也笑了。
刘闯回到医院,脸色忧郁,看着外面的城市发呆。戴淼走进来:“听护士说你偷跑出去了?”
“戴医生,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刘闯说。
戴淼一愣:“嗯?你怎么了?”
“没什么,听了一个没办法心情好的故事,一个悲剧。我现在心情真的很差,所以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你有事就叫我,我……我今晚值班!”戴淼说。
“你昨晚不是刚值过班吗?”刘闯纳闷儿地问。
“我顶了别人的班,对,顶了别人的班!”戴淼扯了个谎言。
刘闯没说话,看着窗外。戴淼小心地看着他,想说话还是忍住了,轻轻地走了出去。
刘闯望着外面,轻轻擦去忍耐已久的眼泪:“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
夏冬静静地躺在**,眼中噙着泪,心头却不再那么沉重:“说出来,真的好多了……”
她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