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已明白自己的人生注定无聊，但当发现十几年来难得一次的高中聚会居然能无聊到这种地步时，卢慎着实深感震惊。
高中时打得火热的各位同学，在毕业之后各奔东西走上不同道路，如今全都是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物了，互相之间已经很难有广泛的共同话题，最后，只能演变成做生意的跟做生意的聊、白领跟白领聊、妈妈们跟妈妈们聊，找不到人聊的只好提前回家。作为一个年近三十岁还在读书、单身多年的男人，卢慎感觉自己也应该找借口回家。
早点儿离开这尴尬的聚会也好。他觉得所有人讨论的所有事情，一概跟自己没有关系。
独自一人走出酒店大堂后，卢慎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出租车。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唤。
“老卢，你怎么出来了？”
他回头看，发现有个男同学朝自己走来。
“贾滨？你也出来了啊。”
姓贾的同学朝他挥手，穿过转门走到他身边，给他递过去一根烟。
“最近在忙什么呢，老卢？”
卢慎平时最烦别人问这句话，因为一旦如实回答，就必然听到令人烦躁的回应；何况数小时前大家坐在茶社里寒暄时，他就已经介绍过自己目前的状况，而当时贾滨明明也在场。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在茶座。”
“真不好意思，那会儿我被工作上的事缠住了，在接几个从上海来的电话，所以没太记牢。”
这位名叫贾滨的男同学，当年在班上是排名靠前的优等生，毕业后一直在国内顶尖名校深造，如今已经是某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这样的贵人，琐事缠身也很正常吧，卢慎心想。
至于他自己……高中时成绩不好才选择了文科，而后虽然也一直在大学里，如今却只能勉强读到博士，成果也一直平平。研究方向是一个冷门至极的专业，说出来也无法给自己增光添彩，更不会有人感兴趣。
“我留校读博士。”
“哦，对，我想起来了，你是语言符号学的高才生。”贾滨露出笑容。
“哪里。你过奖了。”
“嗯，说起符号学，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不会又是问我《×××密码》里说的是真是假吧？”卢慎冷笑一声。
最近，这部由惊悚小说改编的电影火爆全球，“符号学专家”在大众心里成了侦探和冒险家的同义词，类似的蠢问题他已被询问多遍。他已经不想跟任何人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了。
“不是不是，我最近忙得根本没有工夫看电影。其实我想请教你的问题，跟我的工作倒真有点儿关系，之前我接到的电话里，问的就是关于符号学方面的内容。你也知道，我和我的同事都是理科生，对这类文化艺术领域根本一窍不通，今天一整天我这头都被弄疼了。”
贾滨边说边掏出手机，翻出微信上的一张图片，然后把手机递到卢慎面前。
屏幕里的那张图顿时引起卢慎的兴趣。
他放大图片，从各个方向查看，眉眼也皱起来—他努力思考着这幅奇妙的画面，良久之后才放下手机还给贾滨。
“老贾，你是在哪个研究所来着？”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太了解贾滨的近况。
“地质勘探，搞野外科考的。”
“噢。你好像在同学会上没这么介绍过啊。”
“对，因为我特意不说。”
贾滨拿回手机，深吸一口香烟。
“跟他们那帮小市民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懂什么，无非是问我‘你盗过墓吗’‘你们是不是挖化石的’之类的蠢问题。所有一切玄妙神奇的科学理论，一到他们嘴里，全得掉到跟他们一样低俗无聊的层次里去了，并且最终一切都只能划归到那个唯一的衡量标准，那就是—。”
“—‘你干这行每个月能挣多少钱’？”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
那一刻，卢慎发现自己似乎与贾滨变得亲近了。
他拿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递给贾滨，说：“咱们加个微信吧。你把刚才那张图发给我。”
“可以。谢谢你啦，老卢。”
“没什么。不过，你们这勘探专业也会接触到古代文物吗？”
贾滨一边操作手机，一边露出微笑。
“好吧，那我就向卢老师汇报一下。这张照片，是我同单位的科考队昨晚从现场发给上海指挥部，指挥部再转交给我的。他们说，他们的队员在野外好几百米深的地下发现了照片上的这个东西，但他们辨认不出是什么。”
“在哪里发现的？河南？四川？”卢慎问。
对方的回答令他起了一身寒战。
“南极。”贾滨回答道，“南极冰面下508米处。”
“什么？”
“他们是在沿着一条冰缝进行影像测绘的时候拍到这个东西的。当时用的是机器人，我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在派人下去了。队里没人搞得清楚这是个啥，上海指挥部也没人知道，所以大家决定发动自己的朋友圈，群策群力地展开研究。我也是刚刚看到你出门，才突然想到你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语言符号嘛，我想都应该是相通的吧。”
“我称不上专家，只是一般的学生罢了。可是……这怎么可能？这分明是—”
捧着手机，紧紧盯着屏幕，卢慎越发为对方发来的那个图案而着迷。
他隐隐觉得相片上的那个图案，就好像是特意等待着自己来解读一般。
又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同学会的大队人马已从包间里走出来了，看来是已经散席。聚会的组织者提议，有兴趣者去烧烤摊和KTV进行下一轮，卢慎和贾滨都婉拒了。两人在临分别前商定，一旦有最新发现，互相都要及时联络。
“昆仑站那边的卫星通讯每天会联络指挥部两次，一有最新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到时候如果你这边出了成果，你可就是我们的大救星了啊。”贾滨临上出租车时，拍拍卢慎的肩膀，笑容满面，像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盟友而感到高兴。
卢慎当然也很兴奋。他没料到，自己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小学问，居然有一天会被全国顶级水准的科研队伍所赏识。这事还真是有些奇妙。
当然，更多的是出自于那张奇妙的图片。
回到学生公寓，卢慎草草洗完澡，给咖啡机灌进一大堆咖啡粉煮上，然后端坐在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打开电脑，开始仔细琢磨那张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