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脑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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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车飞跃过百山千峰,最后降落在一幢格外高大的波浪形建筑面前—开阔的地面上绿草如茵。

这幢巍峨的建筑看上去直插云霄,足有上百层,招牌挂在一楼的大门一侧,但字幕并不显眼:宇民微生物药业公司总部。

现在已不再是原始的眼球经济时代了。一家公司规模和名气的大小,并不取决于公司招牌的大小,而是看它在全球互联信息时代的立体影响力有多大。尤其是事关人类健康甚至生死的微生物药业公司,其影响力主要取决于它自身的研发能力有多强。

宇民公司正是一家享誉全球、研发能力极强的国际化药业公司。它不仅集研发、生产和全球销售于一体,更是微生物药业领域里制定行业标准的国际标杆企业,其竞争实力自然非同一般。也可以说,它在同行业领域根本就没有竞争对手!至少当前如此。

张宁静从副驾驶座俯过身来,抱了抱肖理夫,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深情地说:“爸爸送给我的礼物,就请你先带回家去吧,我只有在家里才有时间认真看那些书的。”然后打开右边的车门。肖理夫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十指当梳捋了一下她那柔顺黑亮的长发,直到望着她婀娜的身姿完全消失在电梯里,肖理夫这才启动了飞行车。不一会儿,飞行车消失在晚霞渐退的夜空中。

由于楼层太高,每架电梯里反而只有0~9和一个“End”共11个触屏按钮,上楼者只需按出相应的楼层数,按一下“End”键,再输入相应楼层的数字防护密码,最后再按一下“End”键,就可以抵达上面相应的楼层。如果无法正确输入相应的楼层密码,电梯则无法运行。

张宁静进入电梯后,并没有像往常上班那样输入地面楼层数,而是调出手腕上的通信仪界面,飞快输入一长串密码后,再输入42,电梯快速往地下楼层沉去。她的长发因失重而飘浮起来。与此同时,她立即将自己的通信仪完全关闭。

宇民大厦的地下层主要以药品生产以及包装、发货等事务为主,只有公司相关职员、高级别人员和特许人士才可以进入,但必须事先获得公司相关管理方赋予的动态密码才行,所以整幢大楼所有电梯里根本没有负号键。

在宇民大厦地下42层的一个房间里,已坐了八个人,五男三女,年龄从30岁到80岁不等,各种肤色都有,不过黄皮肤的占了一半。

当然,以现在的美容和化妆技术,光看脸部,很难真正分辨出他们的实际年龄,连肤色也可能是临时改造过的。也许表面上的年轻人却是一个老者,也许那些看起来老态龙钟者却是年轻人。

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场合下会面,如果有意隐藏身份的话,就更难分辨其年龄、人种甚至性别了。除非是能将姓名和真人对得上号的熟人,又或者直接开口说话—正常情况下,每个人的嗓音很难掩盖其真实年龄和性别。

说到底,这是一个联系紧密却不愿意轻易暴露个人真实身份的社会团体,只是为了共同的意愿才走到一起。

只有那个暂时还没到场者的身份和容貌是最真实的—由于她在这个团体中的特殊位置,因此她必须得到与会者和所有密切合作者的无比信任。

他们静静地坐在一张大长条桌前,很少交谈,只是偶尔看看手腕上的时间。

这时,张宁静轻轻走了进来,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因为我最近休假,所以匆忙从外地赶回来。”

“非常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众人同时站起身来。

“实在是事发突然,并且事关重大,所以我才在四夕女士的要求下,贸然提出这次碰面请求。对不起,宁静小姐。”一个五十来岁的黄皮肤男士补充道。

张宁静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对那个男士说:“乡村先生,您做得很对,反应也很迅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主要人士都召集过来了。”

乡村先生说:“作为联络员之一,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宁静说:“各位的通信仪器应该都关闭了吧。这房间里的屏蔽系统也应该早就启动了吧?”见与会者不断点头,她说,“那么,会议正式开始。四夕女士,请你先说说具体情况吧。”

这也是一位黄皮肤女士,她举了举手,语气比较激动:“是这么回事,我的联络系统中最近新增了一位志愿者,他透露出一个惊人信息:地脑索取司那边准备启动一个大胆方案—打算通过联合国的相关权威部门,采取全民公投的形式,让脑库索取司完全合法化。”她看起来不到40岁,但听声音可能有60岁了。

张宁静怔了一下:“四夕女士,这个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因为这位老者可以说是智能电脑方面的顶级专家,他最近成功地侵入了脑库索取司的资料库,发现了大量的相关信息。这次是他主动联系我的。我以生命担保这个信息的可靠性。”四夕女士的声音依然比较激动。

“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他们也太大胆了。他们就能保证能够获得合法化?他们的做法过于冒险了。”一个黑皮肤年轻人站了起来。

“有道理。马托卡,请继续说下去。”张宁静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

马托卡是张宁静的同事,他主要负责宇民公司总部大厦智能电脑系统的安全运营,是公司高层要求他加入“反脑库索取中心”的,以增加这个社会团体的安全性。同时,他也担任该中心的联络工作。

“反脑库索取中心”正是被“脑库索取司”称为“右派势力”的代表机构,尽管是个社会团体,却得到许多社会力量尤其是人权组织的支持,支持形式包括“信用数据”和其他各种方式。因此,成立两年多来,已拥有越来越多的支持者。而宇民公司正是其中最大的支持者,也是幕后执行者。

此时早已没有了实体银行,更没有与之相关的各种银行机构,连银行卡和各种实际货币也全部取消了—任何能链接公共互联网的通信设备都可以进行消费和交易,并且不受任何地域和时间限制。每个人或每个集团只有唯一一个世界通用的信用户头,以拥有者的面孔、指纹、瞳孔形成立体密码,供其使用。钱的概念只是一种单纯的世界通用数字,称之为“信用点”或“信用数据”。拥有的信用数据有多少,则代表财富有多少,并决定其在全球范围内信誉度的高低。这种信用数据对每个人而言都具有唯一性,旁人极难盗取。

马托卡说:“随着个人脑库被强行扫描的人数不断增多,反对人士也越来越多,这些人大多数是高级知识分子、著名学者和专家。他们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因此,一旦公投失败,这个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脑库索取司就会在各种社会压力下被迫撤销。这样一来,他们连秘密开展活动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因此,我觉得,对我们来说,开启全民公投反而是件好事。”

“马托卡先生,事情可能没有你想象得这么简单,”一个较苍老的声音从一位白肤色的老者口中传出,“根据我两年多来暗地里对他们的监视,那些家伙在准备公投之前,早已在小范围内做过民意调查。他们发现,普通老百姓倒是非常支持他们的。如果采取全球公民投票,纯粹以支持者与反对者的票数决定,而不是靠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专家和学者的名望。因为,在全球范围内,毕竟高级知识分子和学者、专家们所占比例较少。”这个白人老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一些。

“很有道理,君特先生,请继续您的分析。”张宁静说。

君特先生看上去八十多岁,一副典型的欧美面孔,他表情平静地说:“除非怀着强烈的偷窥欲望,否则,脑库索取司的那些家伙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扫描那些普通老百姓的脑库。因此,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并没有受其困扰。相反,众多普通老百姓倒是迫切希望那些高级知识分子能够把他们的脑库信息无私地奉献出来,以造福整个人类;并希望人类能够尽快进入外太空,去探索更广阔的宜居星球。纵然普通老百姓暂时不能移民外太空的某个宜居星球,但是,毕竟移民过去的人一多,地球上人口减少了,地球资源也就相对丰富一些,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就更好一些—这是大众心态,也怪不得他们。因此,我觉得,如果真正展开全民公投,双方胜算几何,可能已见分晓了。”

张宁静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四夕女士再次说道:“君特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而且我的信息传递者提供给我的信息中,也印证了君特先生的说法。索取司的人确实已进行过一些民意调查,在调查的两万多人当中,有72.3%的人支持脑库索取合法化,其中还有一些知识分子—主要是知识分子中年轻的狂热分子和激进分子。”

张宁静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他们一旦在全球公投中获胜,就可以合法地、堂而皇之地进行脑库扫描。对于那些不配合的人士,他们甚至会采取各种强制手段!那么,专家和大学者们的尊严和精神末日也就降临了。因此,我们得尽快采取各种行动。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想法吧。”

顿时,与会者论说纷纷,各抒己见: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阻碍他们的公投行动。”

“但是,他们毕竟是联合国下属的官方机构,我们尽管拥有许多精英人才支持,毕竟是民间机构,因此,必须找到合适的方式才行。”

“如果真的进行全民公投,这是一项事关全球40多亿人口、史无前例的大数据测评,数据流量会非常庞大,各种相应配套系统也得紧紧跟上。因此,我认为,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实施全民公投行动。我们一定可以从中找出他们的破绽,或者想出一些对策,毕竟我们手下汇聚了这么多精英人士。”

“我和我的团队也打算侵入脑库索取司的内部系统,看能否从他们的信息中找到什么应对策略。”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张宁静一直冷静地听着。

末了,这个气质文雅的东方女性表情坚毅地说:“我作为‘反脑库索取司’的信息汇总者,上头赋予我的职责是:在关键时刻,也是决策者。由于事情紧急,我就不向上头汇报了。从各位刚才的言论中可以看出,你们都是支持立即采取相应行动的—这算是一种集体表决吧。我的意思如下:

“首先,各位在赶紧开展各种措施的同时,务必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在外界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连自己的家人也不要透露。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我们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而根据对方的民意调查,我们的反对者实在不少。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猜想,但是想不到支持脑库索取合法的人数比例会这么高。

“其次,只要能够阻止此次公投行动,在不破坏人类大文明的前提下,如果事态格外严重,你们可以采取果断手段。由于我们的信息随时有可能被地脑数据库发现,在不方便和我安全沟通的情况下,你们可以不用事先向我汇报就可以采取果断行动!但是,请大家记住,一定要在不破坏人类大文明的前提下,才可以采取相应的果断行动!你们回去之后,多和自己的团队成员商量沟通,拿出最佳的方案来。总之,这回我们要各显神通。你们现在还有什么意见吗?”

见大家纷纷摇头,张宁静说:“好,时间不早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辛苦各位。记住,出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不要暴露自己。一旦有紧急情况,在方便沟通、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欢迎随时和我联系。”

大家同时起身,却不是同时出去,而是当某个人进入其中一部电梯并启动后,另一个人才会走向另一部电梯。

这里的电梯都很小,最多可容纳四人。但在整幢大楼里,这种小电梯却有很多。不过货梯除外,它的空间很大,但这里的人员都无法进入货梯,除非是专职货运职工。

马托卡出于职业习惯,是最后离开者之一,因为他要重新检测整幢大楼的智能安全系统。

这时,张宁静叫住了他:“马托卡,你慢走一步,我还有事情和你沟通。”

马托卡立即返回房间,站在张宁静对面,问道:“张部长,请问还有什么吩咐?”他一直在追求这位迷人的东方姑娘,可惜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由于双方的地位不在同一级别上,他只有暗恋她的份儿。

“我们随便聊聊吧。”张宁静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待对方坐下后,她说,“我最近请假了,请问你最近面见过郭sir吗?”

马托卡摇了摇头:“Boss那么忙,我哪能轻易见得到他呢?不过,这次紧急碰头会是他亲自指示我,让我立即过来,务必做好会议的安保工作。张部长,你一定也是他亲自传达的吧。”

张宁静点点头。

郭sir本名郭林涛,是宇民公司最大的股东兼CEO。五年多前,张宁静就是他亲自招聘进来的。

而在两年多前的一天,郭林涛亲自把张宁静叫进自己位于顶楼的绝密办公室—这让张宁静感到很意外。

郭林涛格外慎重地说:“小张,你的工作很出色,我很信任你。你的工作重心以后得稍微调整一下:你现在仍然是有益菌研发部的第二负责人,但你的工作重点是把这个团队组建好,并运营好,我会全力协助你。先看看这份草案吧。”

张宁静疑惑地接过那几张纸质文稿,映入眼帘的标题是—《组建“反脑库索取司”社团初案》。她飞快地把这几张文稿看完了。

“你现在有个大致的了解了吧?”

张宁静点了点头。

“这只是个初案,至于如何组建、怎样完善,全部由你完成。你需要什么条件和哪些帮助,尽管直接向我提。你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众多行业巨头以及诸多德高望重的专家和学者的意向。你一定要把它干好。”

“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我恐怕无法胜任。”

“我相信你,你一定能行!还是那句话,我会在幕后全力协助你。同时,我会赋予你比较大的权限:很多时候以及关键时刻,你可以大胆地自做决断,不需要事先向我汇报。因为我相信你冷静的判断能力。不过,由于你的工作量有所增加,需要加薪多少,你直接向我提出吧。”

张宁静并没有提出加薪要求,只是说:“谢谢您的信任,我会尽力干好的。”

“很好,我没有看错你!既然你答应了,就好好干吧,以后可以随时向我提加薪要求。重要信息和联系人你都记住了吗?记下了的话,我就把这几张纸毁掉了。以后一切有关的工作信息,你全部记在心里就行。”

张宁静又把那几张文稿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对方。郭林涛当着张宁静的面,把那几张纸全部烧毁了。

随后,在秘密展开的工作中,张宁静越来越觉得,成立这个社会团体的宗旨也很符合自己的意愿。因此,她一直没有提出加薪要求,但郭林涛还是主动将她的薪酬翻了一倍多。

在这社会福利较高的年代,就算完全不去工作,最低生活水平还是有保障的,但薪酬高低,毕竟表达出上司对自己工作成效和工作态度的肯定与认可程度,因此,张宁静还是很感动。也因此,尽管她对这份暗地里的工作干得有些如履薄冰,但始终尽心竭力。

张宁静也越来越理解郭林涛鼎力支持“反脑库索取中心”的个人原因:宇民公司作为全球微生物科技领域里的巨头企业,郭林涛本人既是世界级精英,也是微生物研究领域里的尖端技术人才,他担心脑库索取司入侵他的脑库,窃取他的商业机密和关键技术。付出无限财力与精力研发出来的科研成果一旦泄露出去,或者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被唯利是图者卖给竞争对手,宇民公司将完全失去核心竞争力!

自古以来,商场是最无情的搏杀战场!而作为最具竞争力的科研成果,则是引起商场惨烈厮杀的诱因或战利品。

对于科研成果,有些人选择不择手段地掠夺、窃取,有些人则竭尽全力地研发,郭林涛显然属于后者。

同时,每个行业的巨头,自然是该行业的众矢之的。因此,时刻担心核心竞争力泄露,或遭同行挖墙脚,或遭商业窃取与商业打劫,都是情理之中的—这正是“反脑库索取中心”得到各行业巨头鼎力支持的原因。

因此,张宁静对坐在对面的马托卡说:“郭sir的时刻关注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它不但事关我们宇民公司,更关系到全球各大行业巨头的命运。我们一旦失职,将会使全球各个行业陷入一片混战—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同时,郭sir也对不起各行业巨头对他的无比信任。现在,我俩承担着郭sir以及各行业巨头的重托,千万马虎不得!尤其是你,马托卡,你负责的安保系统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辛苦你了,马托卡,因为我俩都是郭sir当前最信任的人。”

张宁静用清澈的眼神望着马托卡,诚挚地说道:“你一定要少喝酒。”

这种眼神,以及如此关怀的语气,让马托卡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感动与冲动,还有错觉,他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关心,我以后一定会把酒戒掉!你,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你相信在这个时代,还有真正的爱情吗?……例如,我对你这种长久的爱……”说到后来,他低下了头。

张宁静停顿了一下,真诚而冷静地说:“也许很多人不会相信爱情—他们既不愿意去尝试,也不愿意去追求。但是,我相信真爱!尤其是和他敞开心扉后,我更加相信真爱的存在和永恒。同时,我更加坚信,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什么时代,我都相信有真爱。不过,实在抱歉,马托卡,我的真爱不属于你。但是,我和你之间有着永久的友爱以及并肩作战的手足之情。马托卡,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会珍惜一生。请记住,咱们都是郭sir最信任的人。”

张宁静站在一楼的大门外,仰头望去,看不到多少明亮的星星,也许是高楼的灯光和偶尔掠过的飞行车让遥远的星光逊色了吧。在这夜半时分,她打不定主意去哪里过夜。因为她说过,今夜不回肖理夫那里去了。

而在宇民大厦的22楼,在蜂窝般规整的众多房间中,她有一间舒适的卧室,但她已不太习惯独处了。

宇民大厦地下40多层以药品生产为主,地面部分主要分为两大功能区:一楼至30楼左右,主要是药品销售、职员宿舍和食堂等生活区;40楼直至100楼左右,全部是分支细微的科技研发部门和技术支持部门。

如今,凡是走在世界前沿,或是活力十足的企业和公司,其科研技术人员往往比生产、销售人员之和还多。

马托卡从另一部电梯升了上来,轻轻走到张宁静身边:“张部长,我是开车过来的。我送你去你的真爱那里吧。他住哪里呢?”黑夜中,几乎看不清马托卡的面孔。

张宁静反而立即打定了主意,说:“谢谢你,马托卡,不用麻烦你送我过去了,我还是搭乘无人驾驶出租车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