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妙曼的灯光下,肖理夫坐在阳台边的沙发上创作新的作品,他对着眼前的沟通界面不断轻语,亮度柔和的界面上则不断跳动着方块汉字。
在这种年代,肖理夫居然找到了愿意守护一生的真爱以及家的温馨,深深感动之际,他打算创作一部长篇爱情小说—尽管这种作品可能根本无法迎合大众心态,不能成为具有市场影响力的作品,但他还是用情至深地潜心创作着。
沙发的另一端,张宁静正在阅读那些古典线装书。可能是有些古代文辞难以理解,她不断调出自己眼前的沟通界面,翻阅注释信息。
肖理夫回过头来:“宁静,我的语音是不是影响你看书了?要不,我改用脑电波输入法吧。”
“你习惯用哪种创作方式就用哪一种吧。”张宁静温玉般笑了笑,“理夫,你一点也没有影响我看书。相反,你的声音反而让我感到更加温馨,更加宁静。”
由于肖理夫一直潜心于自己的创作,并没有察觉到张宁静最近以来心灵深处那份焦躁不安。当然,也许是对方将那份焦躁隐藏较深的缘故吧。
肖理夫微笑着扭过头去,正准备继续创作时,张宁静忽然问道:“理夫,你对那件事怎么看呢?是支持还是反对?”
“你是指脑库索取合法化的公投决议吧?”
张宁静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最近,不管是在公共网络平台上,还是人们在实际见面的各种场合中,尽管离真正公投的日期还有两个来月,但普通民众都在议论、讨论甚至争论脑库索取该不该合法。
接下来,在公共网络平台上,各种议论、争论导致的口水大战铺天盖地,没完没了……
而在许多公共场合,如酒吧、餐厅甚至体育场和舞厅等场所,打架斗殴事件更是层出不穷!他们往往是从议论开始,接着就开始争吵,接下来则发生肢体“接触”,紧接着就演变成男女老少一齐参与的大混战……
好在机器人警察无处不在,总会在较短时间内平息这些群殴事件。
随后,联合国公共治安总署只好出台一项临时法律:禁止任何人在公共场合—包括网络公共平台以及实体公共场所—议论有关脑库索取是否合法一事,违者予以扰乱公共秩序罪,进行顶额信用数据处罚!情节格外严重者,直接送进当地监狱进行羁押,直到公投当天才予以释放。
这才平息了这场遍及全球各个角落的骚乱。
肖理夫沉思了一小会儿,说:“唉,这件事嘛,利弊参半,它的有利面是很明显的,而它的弊端也同样明显。我,我权衡不了,到时候我打算投弃权票。”
张宁静没有表态,肖理夫回过头去,继续创作。张宁静也低下头来,重新沉浸在古籍中,她轻轻翻动着书页,生怕这些泛黄的书页一不小心就被自己弄伤。
忽然,张宁静抬起头来,认真地说:“理夫,我刚才看到一则很有趣的寓言故事,你愿意听听吗?”
“宁静,你讲的任何话我都愿意听,何况是有趣的寓言故事呢?请说吧。”肖理夫微笑着转过身来。
张宁静把那本线装书轻轻合上,轻言细语、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春秋时期有个老木匠,术有专攻,专门给人家做车子和车轮。有一次,一个小国的诸侯王请他去做车舆,这时老木匠已有八十多岁。在那种年代,这已是罕见的高龄了。
那天,诸侯王正在看书。老木匠见到了,问道:“大王,您在看什么呢?”
诸侯王回答:“我在看古代圣贤之书。”
老木匠遗憾地摇了摇头:“哦,真遗憾,您在吸取糟粕啊。”
诸侯王很不高兴:“大胆,你怎么可以将圣贤之书视为糟粕呢?!”
白发苍苍的老木匠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大王,我这次被您召来是干什么的呢?”
“当然是请你给我做车子、做车轮啊。”
“大王,我一大把年纪了,体力不行了,动作也不快了,您为什么偏偏要请我而不请我的两个儿子呢?他们的手艺也不是很差啊。”
“因为你做的车子结实平稳,车轮尤其圆满规矩、结实耐用,跑得再快也不会变形、散架。你两个儿子的手艺尽管也不差,但和你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老木匠说:“这就对了。我的两个儿子跟随我做车、做轮已有几十年了,但和我相比,他们总有一定的差距,是我不用心教导他们吗?还是他们不用心学习呢?或者是他们不够努力?”
大王摇了摇头:“应该都不是。”
老木匠继续说:“诚如大王所言,我两个儿子都很努力,我也一直用心地教导他们。可是我教的东西,他们却无法完全领悟。而我呢,通过几十年的实践经验,只要看一眼车轮上密密麻麻、各种形状、不同深浅的小孔洞,就会削出与之完全搭配的木楔来,木楔打进去之后,不大不小、不深不浅、不紧不松,完全严丝合缝。只有这样的车轮,才会经久耐用、永不变形。”
诸侯王连连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可是,这和你把圣贤之书比作糟粕又有什么联系呢?”
“大王,您再想想,先古圣贤积累了一辈子的经验感悟,一旦把它们变成文字,其精髓就被滤去了一大部分,而我们再去看圣贤的典籍时,由于没有先古圣贤同样的人生感悟与人生阅历,自然更加难以完全领悟这些圣贤的思想精要了。于是,从圣贤一生的思想精华再传到我们的脑海里,经过层层过滤,我们得到的就只剩下糟粕了。”
诸侯王顿悟,对老木匠深深一揖:“您的话很有道理。看来,看书得用心领悟才行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将糟粕尽可能地转化为精华。”
肖理夫想了想说:“这个寓言确实很有启发意义,所以我一定要把爸爸天才式的脑库完整保存下来,以免让那些有价值的信息遗漏,造成千古遗憾。”
张宁静咬了咬嘴唇,说:“理夫,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个寓言故事表达的寓意正好相反。先古圣贤在著作那些名著时,都是以毕生所学和毕生感悟才提炼出那些精美华章,才得以流芳百世。你想想,如此精辟之作,竟然都在后人们的感悟中被渐渐糟粕化了,如果把先贤们的所有思想全部流传下来,岂不是更加糟粕了吗?
“再以你的创作为例,你不可能把你全部的所思所想都变成作品吧,如果是那样,你还能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来吗?你总得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中进行高度提纯、加工,这样才能成就一部好作品,是不是?如果把你的脑库信息全部端出来,你想想,该是一盘怎样的东西呢?
“所以,我觉得,脑库扫描、贮存以及全盘运用是不太可取的,很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危害,就像爷爷出现的那种情况—当然,那是在相关技术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发生的事。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将大量脑库信息拼凑组合,会发生怎样的结果呢?是否像爸爸担心的那样,会出现灾难性的后果呢?因此,我觉得,我们应该适当地对脑库索取加以抵制,这才是对全人类最负责任的做法。”
肖理夫低下头来,默默地思考着。
但对张宁静来说呢,这既是双方思想的碰撞,更是对肖理夫真实心态的试探。但她不会轻易对他表明自己鲜明的观点,以免产生意外结果。因为她是那么在乎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是她未来孩子的爸爸,她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或干扰。同时,她更加不希望由于两人观点不同,他俩最后分道扬镳。
肖理夫抬起头来,显得有些无力地说:“宁静,你的分析也许是对的,但我一下子还不能完全接受—我是指爸爸万一离世之后,我无法接受他完全烟消云散的那种状况。也许是我过于固执—就像我爸爸一样。请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我从小缺少母爱,如果此生又永远失去了父亲,我不知道我的余生该怎么度过……”肖理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靠近阳台的沙发上移近过来,然后把头轻轻倚在张宁静的大腿上,脸上满是忧伤,似乎爸爸真的已经去世了,而且是烟消云散地离去……
这个从小格外缺少母爱的大男人,此时,从心灵深处弥漫上来的伤感,让他很想从张宁静身上找到母性的慰藉。
张宁静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心疼地说:“理夫,你感性起来,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亲爱的,我理解你,更理解你对父亲无比深厚的感情。如果我有你那样的爸爸,我也舍不得他离开。就算他不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我同样舍不得他永远离开我们……但是,生老病死就是如此。我们应该理解他内心深处的苦衷。他那么拒绝你的请求,肯定有他的道理。因此,在某些方面,我们都要学会冷静与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