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脑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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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长假的第一天,即2267年1月1日,中国辽阔南海海域那个名叫北沙洲的小岛屿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两辆飞行车同时降落在这个小岛上。

从第一辆比较高档的飞行车上走下来的是罗叶和她的妈妈高曼丽。高曼丽仍然显得那么白净而漂亮,尽管八十多岁了,依然透着高雅迷人的风采;第二辆车上下来的是一群年轻人,共有四位,都提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礼盒。

罗森对这些年轻面孔感到有些陌生,只知道第二辆车上的年轻人是女儿罗叶的儿孙们。

高曼丽这次果然被女儿邀请过来了,罗叶还把自己的四个儿孙带来了,这让罗森老人有些惊喜,他连忙把一群人迎往楼上。

寂静的小楼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好在楼上楼下闲置的空房还有好几间,罗叶上一次送爸爸回来时,协助虎驹将所有房间都整理了一遍,住宿不是问题。

相较而言,在亲情与家庭观念方面,罗森还属于“返祖”者,他和高曼丽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大女儿罗叶成年之后,他俩才正式分开。

高曼丽和罗森一样,年轻时放飞了一番自由与**之后,到了这个年纪,她也选择了独居—但并不等于独身。她一心扑在中国画分支—静电绘画艺术上,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探索派画家。

如今,艺术种类纷繁众多,仅以中国画的绘画方式来划分,就衍生出三十多个小分支,什么烟火派、碑拓派、光影派、显微派等。

静电派现在已不算潮流分支了。

罗叶呢,一共前后和三个男友生下三个孩子。她是个比较任性的女强人,这些孩子的孕育她几乎都没有经过男友的同意。因此,孩子出生后,对孩子的抚养与培育,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在精力上,基本上都是由她承担主要责任—孩子的父亲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的话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所以,这三个孩子都对她格外亲近。

如今,罗叶的三个孩子也早已成年,并且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次,罗叶的大儿子罗脉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罗承。罗承长得高瘦白净,正在上大学。

罗叶的儿孙们都沿用了母亲的姓氏。

祖孙四代吃过晚餐后,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天南地北地聊家常。

这时,一辆梭形飞车降落在小岛上。一看它的外观,就知道其飞行速度绝非一般,地球上普通民众是严禁驾驶这种高速飞车的。

梭形飞车上走下来三位年轻男士,其中一位格外显眼,长得很帅,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礼盒。他就是罗森的儿子罗林,今年50来岁。

罗森和高曼丽分手时,还未成年的罗林选择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所以他和妈妈的感情更深一些。当然,他与罗森的关系也不错。

这一次,为了陪老爸过元旦和生日,罗林还特意带来两位男同事。这两位男士是同他一起从火星太空基地上刚刚返回的:其中一位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另一位是欧洲面孔。

罗林这次如此隆重地回来,原因有二:父亲这次莫明其妙失踪了两个来月,让他忽然发觉,父亲在自己的心中,还是有一份无法割舍的情感的;另外,妈妈这次亲自来给老爸过生日,在这里就能见上妈妈一面。

一阵小小的忙乱之后,一大家子再次相互拥抱、互致问候与祝福,热闹欢庆的氛围显得更加浓郁了。

罗林还没有孩子,女朋友倒是不少,却总是换个不停。当然,像他这种大大咧咧、一心只想飞往太空深处的热血青年,就算他和哪个女友有了孩子他也不一定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

罗叶与弟弟很不一样,父母分手的时候,她已经成年并且谈恋爱了。因此,她和父母的感情都比较深,平常和父母的联系也比较紧密。在现在这种亲情观念淡漠的时代中,她对父母的深厚情感算是比较另类了。

不过,相较而言,罗叶对父亲的情感似乎更加深厚一些。

大家又说说笑笑地嬉闹了一番,罗叶忽然对妈妈笑道:“老妈,你和老爸已经有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们一家子难得这么欢聚一团,你该不该露一手,顺便给老爸祝寿呢?”

高曼丽笑笑,说:“那我就献献丑吧。老罗,你可不要笑话我。”说着,拿出一张厚厚的静电胶状纸,铺在身后那张结实的桌子上,然后她搓搓双手,在静电纸上搓来擦去,或轻或重,或快或缓,有时用手掌,有时用指甲,更多的时候是十个尖细的指甲在静电纸上快速地划动……

在这海风**漾的夜晚,她的脸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纸上还什么图案也没出现—这似乎是一种细致且复杂的行为艺术。

高曼丽长吁了一口气后,从提包里拿出一支小喷枪,对着宽大的静电纸猛喷,一股灰雾立即吸附在静电纸上。只有内行人才知道,这种灰雾其实是皮米级炭粉。(注:1米=1012皮米,1纳米=1000皮米)

她拿起静电纸,重重地抖了抖,将纸上多余的炭粉抖去,然后又拿出一支刷笔般的小莲蓬头,按下刷笔柄上的一个红色按钮,小莲蓬头喷出一股高热蒸汽,喷洒在静电纸上,这时,黑白相间的图案渐渐透显出来……

接着,她又按下刷笔柄上的另一个绿色按钮,小莲蓬头立即喷出一股冷气,她再次在静电纸上均匀地吹着。

当静电纸完全被吹凉后,高曼丽拿起静电纸向大家展示,在座者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而由衷的掌声!

静电纸上出现一幅古典的《松鹤延年图》!

连松树上的每一根松针都清晰可见,且立体感格外强烈!

如果更加仔细地观看那只立于松冠之上的白鹤,每一片羽毛上,每一个羽须之间的纹路都明晰可见,并且有明显的立体感!

更加奇特的是,画作上的墨迹似乎不是从上往下涂抹上去,而是从画纸里面生长出来的!原来,这些微粒早已在静电吸引与高热喷射等外力下渗入画纸的分子空隙,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融化的炭墨再次被画纸挤压出来,从而形成这种叹为观止的立体视觉效果。

高曼丽把这幅画送到罗森手上:“老罗,祝你生日快乐,更祝你身体健康,永葆青春。”

罗森惊奇且激动地接过这幅精致而奇特的中国画:“谢谢,谢谢!曼丽,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的静电绘画造诣竟然这么深厚了。这完全是凭感觉啊,当时画纸上什么也没出现的时候,你是怎么刻画得如此细致入微的呢?”

高曼丽的脸色有些微红:“你过奖了,无非是熟能生巧而已。我哪里比得上你这个多面手啊。”

罗林的兴致也上来了,他端出自己带来的那个大礼盒,说:“老爸、老妈,难得大家这么高兴,人也来得这么齐,今晚干脆提前给老爸你过生日吧。要不,我明天说不定还有其他事情。”说着,他把大礼盒摆放在大茶几上。

罗林准备揭开礼盒包装时,又说:“妈妈的是高雅艺术,我的是低俗行为艺术,只是想让老爸、老妈和大家乐一乐。”

礼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大蛋糕。但惹人注目的是,蛋糕上层的碟子上有两个惟妙惟肖、半尺来高的棕色玩偶,一男一女,全是用巧克力做的,男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草帽,也是用白色巧克力做的。

罗叶说:“罗林,这蛋糕除了两个巧克力玩偶做得精致一些,很普通啊,这算什么行为艺术?”

罗林故作神秘地说:“姐,你别急嘛,继续看!”他又从礼盒中拿出一个微型探照灯,放在茶几上,把探照灯点亮,一团红光就照在了两个巧克力玩偶上。接着,他又在探照灯上按了一下,立即传来一阵节奏感较强的音乐。

这时,有趣的事情出现了:在红色光束的照射下,也可能是在音乐节奏感的影响下,只见男玩偶的两撇巧克力胡须很有节奏地动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珠也跟着转动起来;女玩偶手中的小手帕也飘动起来,“她”的双臂更是随着节奏摆动起来……

大家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还不够,随着音乐节奏的不断加快,两个巧克力玩偶立即在碟子上跳起舞来,有时手拉手,有时背靠背,“他们”的表情是那么丰富,还不断向四周飞吻;有时候“女人”骑到“男人”肩上,有时候“男人”抱着“女人”团团旋转……

旁观者不断发出欢喜的尖叫。

两个玩偶舞蹈了十多分钟,忽然,“他俩”再次手拉手,两“人”手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大大的巧克力寿桃,接着“他俩”同时向罗森老人深深鞠躬—“男人”的另一只手摘下头上的白草帽,“女人”将手中的巧克力手帕抛向罗森。随着“他俩”口型的生动变化,同时喊出:“祝罗森老爹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当然,这祝寿词是旁边的探照灯发出来的,玩偶并没有发声,也发不出来。

高曼丽和其他人已笑得差点岔了气,罗森却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感动说:“罗林,谢谢你这么用心。这两个玩偶不是巧克力,是两个微型机器人吗?”

“不,老爸,它们是真正的巧克力,完全可以吃的。你尝尝。”罗林说着,顺手取来一个玩偶,轻轻掰开,递给罗森品尝。

罗森一尝,果然是纯粹的巧克力,他这才吃惊起来:“那,这些惟妙惟肖的动作,这两团巧克力是怎么做到的?”

其他人也惊得眼睛瞪得老大!

只有最年轻的曾孙辈罗承没有露出惊异的表情—现在的大学生对这种技术早已耳闻,甚至很熟悉。

罗林格外得意地说:“这就是前沿新科技!你们落伍了吧。告诉你们吧,这个探照灯一样的仪器,其实是分子干预仪。由于巧克力分子之间的引力和分子颗粒间的摩擦力都比较小,在分子干预仪恰到好处的外力作用下,使每个巧克力分子都能按照智能程序的调配快速移动,从而使它们的各个部位都能协调运动起来,因此组合成一个个预先设定好的动作和表情。”

这时,罗承插话道:“以当前的科学技术,对于那些分子间结构力比较强的物质,分子干预仪还是无法让它们协调、组合。否则,制造任何高难度和高精度的物件、仪器等,就变得像捏饺子一样简单了,并且还不用人力直接参与。”

罗林却喜滋滋且无限向往地补充道:“当然,这是未来科技与制造业的发展趋势—如果分子干预仪的力量足够强大的话,任何高精度和高密度的机器设备都可以通过分子干预仪来制造。”

大家又顺着分子干预仪的未来发展方向聊了起来,憧憬着美好未来,抒发着无限向往。

接下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着蛋糕和各种零食,若不是后来的话题一转,这个美好的夜晚一定会让人感到无比温馨。

这个话题首先是罗叶引发的。

出于自己的工作性质以及责任和担当,罗叶只想在各种场合尽可能地影响更多的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希望大家一起来反对脑库索取。

这个其乐融融的场合正好可以让她借机发挥,以达到影响更多人的目的。

因此,罗叶首先说:“唉,罗林,你还记得肖伯伯吗?他们父子俩最近的遭遇你知道吗?”

罗林轻描淡写地说:“你是说肖成城伯伯吧,他们父子俩的事情我在火星上都知道了。”

罗叶接着激动地说:“唉,肖伯伯是个多好的人啊,又为人类的生命科学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却因为拒绝被强行扫描脑库而宁肯选择失踪—也可以说是轻生吧。而他的儿子理夫大哥呢,仅仅是发布了一通感慨,也被警察抓走了,至今没有释放。唉,这个脑库索取实在有些背离人性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激动的评论声响成一片,反对脑库索取者连连为肖成城父子俩的遭遇感到惋惜和抱不平;然而,支持脑库索取者,观点也比较鲜明—主要是罗林和他那两个同事,还有罗承。

双方一时争论不休,都想说服对方。

这时,罗林突然提高声调,说:“以肖伯伯父子俩的遭遇为例,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但是,为了整个地球科技的突飞猛进,为了人类文明的长久发展,有些人怎么会那么吝啬、狭隘、偏执和自私呢?怎么会那么强烈反对脑库索取呢?归根结底,主要是因为他们太不顾及全人类的科技发展了,真是不可理喻!”说到后来,他也显得越来越激动。

这些天来,罗森一直处于对肖成城父子悲惨遭遇的巨大悲痛与惋惜之中,为了不辜负儿女们的一番好意,才强装欢喜地和他们聚聚。这个话题刚刚开始时,罗森暗暗压制着心中的愤懑与难过,没有主动流露出自己鲜明的观点,然而,儿子的这番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再也按捺不住,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儿子大声咆哮:“罗林,你、你、你说话怎么毫无人性呢?你的灵魂难道被畜生控制了吗?!如果这种不幸降临到我们身上,罗林,你该怎么想……面对如此反人性的行为,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罗林惊愕了,看看两位同事,两位同事也满脸尴尬地看着他,他突然也咆哮起来:“好,你嫌弃我,还骂我是畜生……我走,我今晚就回火星去!”说着,转身冲出二楼这间宽敞的客厅—他尤其觉得自己在两位同事面前丢尽了脸。

罗林的两位同事也紧跟着出去了。

高曼丽和罗叶等人连忙跑过去劝阻,可是,又如何拦得住恼羞成怒的罗林呢?

罗森仍然气愤难抑地说:“由他去吧!别碍我的眼……”他颓然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老泪纵横。

但高曼丽和罗叶等人还是一直追到楼下。

罗林一刻也不曾回头,一口气跑到梭形飞车上,两位同事也随即钻进飞车里。见高曼丽母女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罗林激动地说:“妈、姐,你们回去吧,不要阻拦我,我走啦!”

飞车启动之际,罗林再次大声叫道:“我再也不来看这个不可理喻、荒谬至极的老头啦,再也不回来啦!”

梭形飞车发出一阵幽蓝色强光,“嗖”的一声腾入黑暗的夜空中。

幽蓝的光芒将高曼丽母女俩脸上的泪水照得一片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