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森等人再次出现在摩根国际宾馆的大门外,已是午后。由于没有了计时工具,谁也不知道具体时间。
天地间寒风呼啸,并飘起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可能是因为天空中再也没有飞行器的干扰,此时的雪下得格外猛烈、格外洁白,不一会儿就将大地覆盖住了,所有丑的、美的、悲剧的、梦想的……都被掩盖在洁白的雪花之下。
因为有虎驹的电能供应,他们都感觉不到寒冷。
罗森老人以不容置疑的权威让张宁静坐在虎驹背上。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一行人都将金属管藏在怀里,然后在风雪中尽力快速前行……
狂风暴雪中,街道上已很难遇见几个行人,但罗森等人却陆续发现几个在雪地上奔走的小机器人或小型智能动力装载器—它们无疑是智能文明的火种与延续,是人类文明复苏的希望!
因此,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管对方在做什么,罗森老人总是深情地望过去,对方也总会有人默默地望过来—这是惺惺相惜的注目礼。因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有远见或者有忧患意识的小众群体,他们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大伙一口气奔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来到国际最高法庭的庭院外面。这里的庄严和权威已**然无存:一堆堆废铁机器人身上已落满了雪花,断壁残垣上虽经冰雪覆盖,仍然难掩零乱破败。不断有身份不明者匆匆出入庭院,就是没看到一个身着法庭工作人员服装的人士……
罗森等人顿时格外茫然,心情宛如骤然降温的冰雪世界。
然而,事情的残酷和复杂性以及恶劣影响的深远度,远非他们眼前目睹的这一切。
此后,由于各地政权机构的突然消失,随着时间推移及生存环境越来越严酷,各种争斗与冲突越来越频繁,导致伤亡人数日益增多,并且伤亡规模也变得越来越大—人们为了寻找安全感与相互庇护,根据亲缘关系或者熟人、朋友之间的信任程度自然而然地纷纷拉帮结派,形成一个个利益集团—如同远古时候的部落。这些“部落”或帮派之间一旦发生种种利益冲突,伤亡人数自然急剧增加。
在高纬度地区,在更加寒冷的冰雪世界,由于生存环境更加残酷,为了争夺各种食物和保暖物资而引发的流血冲突事件尤其显著。因此,当动乱年代慢慢结束时,俄罗斯的人口竟然损失了三分之一以上!本来地域辽阔、人口稀少的俄罗斯因而变得更加荒凉。
当然,也有一些颇具影响力和号召力且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士,当其所领导的集团力量不断壮大时,不断在各个小利益集团之间调停、斡旋,尽量不让事件持续恶化下去—罗森即其中之一。
但当前的罗森,只是一门心思地希望将恩人的儿子尽快营救出来。
张宁静高高地坐在虎驹身上,看到眼前纷繁杂乱的景象,终于哭出声来:“理夫到底关在哪里啊?我们向谁打听呀?我们怎么去救他,他肯定已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甚至可能不在人世了……”
郭林涛说:“宁静,别这样,伤心也没用。我们还是直接冲进法庭大院里去,看能不能找到知情人。”
一行人就往法庭大院里径直地走去。为防止发生意外,他们都把金属管掏了出来,明晃晃地执在手上。
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肩扛手提地带着各种物件出来。有些劫掠者看到虎驹这个仍然能够跑动的高大机器人时,表情无比惊异,根本不用走在最前面的郭林涛等人挥动金属管,这些人连忙让路或绕道。
他们仍然没有碰到一个穿法庭制服的人。
一行人直接往大院内的庭审大厦走去—他们去过那里,对那里的路还算熟悉。
庭审大厦占地面积很大,楼层却不高。曾经如此庄严的地方,现在却是满目破败狼藉。
郭林涛带头往楼上走去,其他人紧紧跟随。
来到二楼,众人终于碰上一个头戴银色波浪状假发的女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女法官,她正吃力地捧着一个大箱子往楼下走,看起来有些慌乱。
如此乱象之下,她依然头戴法官帽,可能是希望法官身份仍然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吧。
见到一群人明火执仗地冲上来,她更加慌张了,大箱子“扑通”掉落在地。
罗森连忙说:“法官,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肖理夫关押在哪里吗?”
“肖理夫?我不知道。”那位女法官连连摇头,假发上的波浪乱颤。
这完全不能怪她—作为国际最高法庭,有多少形形色色的各类案件,就有多少职能与分工不同的法官,这人怎么可能恰好分管肖理夫的案件呢?
一行人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张宁静再次泪水滚滚:“这可怎么办啊?连他关在哪里都不清楚,我们怎么去救他……”
那位女法官同情地问道:“请问他犯的是什么案?我知道不同嫌犯关押的大致位置。”
一位律师连忙答道:“刑事案件。就是公开发布联合国可能暗箱操控全民公投数据的消息,以‘造谣惑众’罪被起诉的那个肖理夫。事实上,公投那天,联合国某部门果然操控了全民公投数据。肖理夫根本没有造谣惑众,所以我们特意……”
“哦,就是那个肖理夫啊!我早就听说过。先生,你不用说啦,我觉得肖理夫确实是无辜的。可是,你们都看到的,事到如今,整个世界突然变成这样了,不仅仅肖理夫案,还有许多案件都无法办理了……来,跟我走,我立即带你们去那片羁押区。唉,这个世界全乱套了……”女法官边说边往楼下走去,可没走几步,又转身去抱那个大箱子。
马托卡见状,主动替她把那个大箱子抱了起来。
女法官说了一声“谢谢”,带领大家走下楼,然后往庭审大厦后面七拐八弯地走去。她边走边说:“唉,谁能想到,这个世界忽然会变成这样了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作为一名法官,我只能把办公室里的纸质文件尽可能地保存下来。等到这个世界恢复正常后,多少能为今后的办案人员留下一些原始资料。”
张宁静情不自禁地说:“在这种混乱局面下,你还能这么负责,可见你是个富有责任心的好法官。”其他人纷纷应和。
在覆盖着冰雪与杂物的巷道里又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一片阴森的纯金属建筑面前。女法官说:“就是这里了……可是,你们怎么进去呢?”
眼前是一堵厚重的金属大门。门上有许多零乱的凹痕,地上还可以看到许多石块和各种材质的棍棒。看来,早已有人想设法打开此门—可能是被羁押者的亲人,也可能是好心的狱警,但他们全都徒劳地离开了—他们已无力顾及这些被羁押者了,因为每个人现在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罗森向虎驹示意了一下,虎驹挥动右手指尖上的蓝色火焰,在这扇厚实的金属大门上切割起来。
虎驹连续割开了三层不同质地的金属板,又扯掉了一些电路板后,终于露出一个大门洞。顿时,尖叫声、哀号声、谩骂声、乞求声不绝于耳地传了出来……
一行人立即钻了进去。女法官也钻了进去。
这里黑暗而阴冷,虎驹自动开启头上的灯光。
嫌犯们见终于有人破门而入,纷纷叫嚷道:“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又冷又饿,快给我们一些吃的穿的。”“放我们出去吧!”……
无暇顾及嫌犯们的问题—当然,他们现在也确实解决不了。大家只是纷纷高喊着肖理夫的名字,慢慢往前找去。
由于对肖理夫过于牵挂,张宁静的呼喊声几乎可以穿透所有阴暗和阻碍。
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宁静,是你吗?天啊,宁静,真的是你们来了吗?”
大家欣喜若狂,连忙奔向其中一个小单间:肖理夫果然在里面!
肖理夫激动地摇晃着门框上的金属条,热泪盈眶:“宁静,你们怎么进来啦?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此时,他不再感到饥饿,也不再觉得寒冷—他确实不冷了,只有满脑子疑问。
张宁静泪流满面地隔窗回答:“理夫,你受苦了。我们出去吧……一言难尽,我们出去再说。对不起,我出门时忘记给你带些吃的来了……”
与此同时,虎驹很快割开了小金属门—这种门的门板毕竟单薄许多。
肖理夫立即跑了出来,满含热泪地向所有前来的人鞠了一躬,然后走向张宁静,夫妇俩顿时紧紧拥抱在一起。
此时,肖理夫并不认识罗森老人。
女法官在后面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对眼眶有些湿润的罗森说:“前辈,能否麻烦您的机器人把这些人全部放出来?”
罗森回过神来,对女法官说:“你确定?”
女法官说:“在这非常时期,就算他们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总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活活饥寒而死吧,这是不人道的。”
罗森老人说:“好吧,举手之劳。”
女法官说:“谢谢!请先让我对他们说几句话再放他们出来吧。”
她立即跑到整个羁押区的正中央,大声说道:“请安静!我是国际最高法庭的法官莎宾娜。”全场果然安静许多,她继续喊道,“因为我们犯下深重的罪孽,整个世界已发生了可怕的灾难。我现在以个人良知作为抵押,无论你们此前犯下何种罪行,我愿意把你们全部保释出来,希望你们今后好自为之!等社会秩序恢复正常之后,再依法论处。因此,拜托各位以实际善行抵消曾经的罪孽,争取从轻处罚!”
整个羁押区顿时响起了阵阵应和声。
在罗森的示意下,虎驹开始依次切割各个小房间的金属门。由于这些门都很单薄且完全一致,虎驹变得越来越熟练。到后来,不用10秒钟就能切开一个门。
与此同时,马托卡和一些身强力壮的青壮年也纷纷利用手中的金属管,使劲从外面撬着门页,门页完全变形之后,竟然也可以强行把门打开……
不到半个小时,一百多个小房间全部被打开。
最后,女法官莎宾娜对罗森等人深深鞠了个躬以示感谢。一些嫌犯出来后也对他们深深行礼,然后陆续消失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这一边,张宁静已把所有事情的大致情况都告诉了肖理夫。
这个承受了失父之痛、接着又经受了无端牢狱之苦的男人已变得相当成熟,因此,当他得知整个世界已发生如此变故,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惑,而是立即跑到罗森跟前,双膝跪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慌得罗森老人连忙把他扶住。
肖理夫再次抬起头来时,早已泣不成声……
罗森老人紧紧抱住肖理夫:“孩子,你平安无事就好,你出来了就好,我就可以完成你父亲的嘱托了,以后才有脸见你父亲……”
罗森现在就想把那封信从虎驹身上拿出来,交给肖理夫,但考虑到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便—他不想节外生枝,因为他不知道信里面透露了什么内容;同时,考虑到这里面的光线不太好,外面又大雪纷飞,肖理夫看信也不太方便,他打算回到宾馆之后再把那封信交给肖理夫—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又何必急在此刻呢?
不知何时,那位理性与人情味兼备的女法官莎宾娜已悄然离去。
走出监狱大门,外面的冰雪已更加厚重。由于肖理夫成功获救,一行人都心情愉悦、精力充沛,天还没全黑就回到了摩根国际宾馆。当然,也可能是雪光映照的缘故。
张宁静忙着给肖理夫清洗手脸、准备食物,其他人也欢欢喜喜地向这个中心人物嘘寒问暖。肖理夫一边致谢一边吃喝,竟然一口气吃下相当于两个壮年男人的食物!也难怪,大灾难发生之后,他已有一天多没吃任何东西了。
接着,营救人员也开始用晚餐。
君特先生一直开心地看着肖理夫又吃又喝的,他忽然惊叫起来:“我们竟然疏忽一个人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有人问道。
“赵传真!”君特先生站起身来,“我们现在算是安全了,但不能不管他呀。”
郭林涛也跟着站了起来:“是是是!他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出发!”好几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找得到他。我必须亲自去。”君特先生不止一次去过这位下线的家里。
罗森想了想,说:“外面冰天雪地的,为了赶时间,这次就让我和君特先生去吧。我俩还得依靠虎驹才行—你们都指挥不了它。”
两位老人和虎驹来到风雪狂舞的宾馆外面。地上的冰雪已更加厚重,罗森老人将虎驹的外形稍作调整,使它的背部更宽大了一些,好让他俩都能骑到虎驹的背上。纵然在这冰雪茫茫的大地上,虎驹仍然能以将近200公里的时速奔跑!
没到半个小时,他俩就赶到了纽约西缘赵传真的家门口。
此时,赵传真已将家里所存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正打算趁天黑出门寻找活路。
他将家里能找到的衣服全都穿在身上,凡是方便携带的贵重物品也全部装进一个包裹里,挎在肩上,一副游方僧人的模样。
两位老人的突然出现让赵传真格外惊喜。双方交流了几句,赵传真大喜过望,他回房又稍微收拾了一番,也跳到虎驹背上。
三个人同时骑在虎驹背上,居然不太拥挤。只是赵传真太热了,他在风雪途中不断脱下一件件多余的衣服。
原来,体格强壮的史密斯白天就已离去了,不管他去了哪里,头脑灵活的他绝对有自己的生存策略。不过,在赵传真的一再要求下,史密斯还是带走了那件元青花小茶壶。
三人回到摩根国际宾馆时,夜已深了。
由于人员不断增多,安全感也不断增强,因此,整个团队还是分房休息。尤其是肖理夫和张宁静,夫妇俩更加需要互相倾诉的小空间。
一整夜,虎驹一直在四楼过道上巡逻,既为大家警戒,也不断为他们提供电热能。
罗森还是没有把那信封交到肖理夫手上—漆黑的房间中,肖理夫也不方便看信—只能等到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