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与回国,此时已成为大伙共同的愿望。
尤其是肖理夫。第二天早上,大家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对罗森说:“罗叔叔,世界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有可能,我和宁静想直接返回中国雪峰山脉的老家,因为我爸爸随时有可能回来,我必须时刻等着他。同时,在爸爸的辛勤劳作下,老家的仓库里还储存了好些粮食,足以帮助我们度过眼前的饥荒。朋友们,欢迎你们同我去雪峰山脉,那里的水土条件很好,我们可以在那里一起过自给自足的日子。”
罗森立即答道:“好!理夫,你放心,我会尽快把你们送回雪峰山脉!同时,我会尽量和你们在一起。宁静快要生孩子了,更需要帮助和各种安全保障。”
如此一来,绝大多数人都表示愿意同往雪峰山脉,其他国籍的人士也改变了回国的想法,愿意跟随罗森和肖理夫。事实明摆着,无论他们准备返回世界的哪个角落,越是科技发达的地方,其瘫痪程度越严重,而跟随着罗森老人与肖理夫呢,不仅没有安全之忧,还有温饱之幸。至于今后的路怎么走,谁能预料呢?先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再说吧。
郭林涛直接说:“罗前辈,我现在不忍心,也不敢面对宇民公司的惨状,只要您不嫌弃,就让我跟随您吧。让我们一起重新创业,我们一定还会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罗森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就暂时不考虑把各位送往世界各地了。我们现在必须建造一个足够大的水陆两用船,供我们同吃同住,然后一起返回中国的雪峰山脉。大家吃过早餐后,就去外面收集各种金属材料,为制造大舱体做准备。”
众人兴高采烈,纷纷应和。
君特先生却有些犹豫不决。他本来是美国人,有必要再跟随大家去中国吗?但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跟随大家同行—他毕竟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同时,他觉得跟随罗森以及这个以中国人为主、淳朴而坚强的群体在一起,更有安全感,同时也更有生活的实质感。因此,早餐过后,他也跟随一大群年轻人走进了风雪强劲的宾馆外面。
而在用餐的时候,罗森当着众人的面,对肖理夫说:“理夫,你受了那么多苦,又刚刚出来,你就不用跟随大伙出去了,就在宾馆里好好休息吧。”
肖理夫急了:“这怎么行?大家都是为了我才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我怎么可以独自偷懒呢?罗叔叔,我一定要去,我必须付出更多力气才对得起大家—我现在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报各位了。”
“孩子,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我现在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罗森一边说,一边把肖理夫拉到15号房间,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封尚带余温的信封,递给肖理夫:“理夫,这是你爸爸让我交给你的。你好好看看吧。”
“我爸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还在人世吗?”肖理夫满脸惊喜,双手接过信封。
“不,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你爸爸曾慎重地告诉我说,如果哪一天他真正消失了,就把这封信交给你。可是,你爸爸消失了这么久,我直到今天才把它交给你,真对不起。”罗森老人满怀歉意地说。
“哦……谢谢您,罗叔叔。”肖理夫脸上的惊喜又化为深深的失望。他还以为,爸爸并没有真正消失,这信是爸爸最近写给他的。
“理夫,你好好看吧,信里肯定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我就不打扰你了。”罗森老人说完,走了出去,并把房门轻轻带上。
肖理夫颤抖着双手,艰难而激动地拆开了这个古老的信封。
果然是父亲的亲笔信,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纸:
理夫,我的好儿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请你原谅我。
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我的思绪比较乱,可能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也请你原谅我吧。
当你告诉我,你总算有了家的归依感的时候,我格外高兴之际,准备给你写这封信了,因为我总算可以放心地离开这个世界了。至于选择何时,我也不知道,蝼蚁尚且贪生,只要能无害于天地,多活一天总有一天的生存体验吧。但我早已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准备随时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消失的原因,正是担心那些幼稚的家伙扫描我的脑库——只因为我在生命研究领域里获得了一个终极结论。
也许我的研究和发现比较粗浅,却是我对生命研究的终极结论。
我不能让你以及所有人明白我所发现的人类生命的真相。当然,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我只能告诉你,生命是个全封闭的死结,不要企图破译生命的真相,一旦全部破译出生命的真谛和意义,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
可能是由于我的能力有限,我得出了目前这个“生命死结”的结论。
我一不小心站在这个领域的制高点,高处不胜寒,往往非常固执。当然,如果没有这种近乎固执的执着,我也站不到这个所谓的制高点。
由于我在生命研究领域里的绝对威望,因此担心使全人类产生群体绝望——我宁愿人们在一种无知的幸福与无尽的信念中好好生活,好好奋斗,也不希望他们因此绝望地活着——那样会生不如死。
我们正是因为有了坚定的信念和信仰,才会积极地活着,因此,如果使人们失去信念和信仰,那将是我最深的罪恶!
不管人类今后的科技如何发展,我再慎重声明一遍:不要企图破译生命的所有真谛,一旦完全破译出生命的真谛与意义,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这是一个全封闭的、走不出去的死循环。
而我一直认为,生命是有意思的!所以不要企图破解生命的所有真谛和意义。
这是一对矛盾体。可能是我无知,才得出了这么一个可怕而令人绝望的结论,还让如此无知的我一不小心站在了生命研究领域的制高点——请原谅我的无知和浪得虚名,孩子。
同时,生命有没有最终真相,如同“绝对时间有没有真正的起点,此宇宙的边缘之外还有怎样的存在”等问题一样困扰着我,这种困扰愈到后来,就愈加强烈,所以我拼命翻阅各种古籍,希望找到哪怕是精神麻痹之类的解释……
可惜我没有找到,至少它们无法解决我的无限困惑,我只好如同当年的爱因斯坦等先贤一样寻找皈依。
当然,如果当年的爱因斯坦能活到我这把年纪,我想,他也许会像我一样,皈依于完全消失吧。
这就是高处的孤独。这更是我不愿敞开心扉,最后走向这种绝对精神皈依的原因。
孩子,我再一次向你请求——请原谅我吧!再天才的大脑,其所有记忆与信息的大部分也都是糟粕,闪光的灵感和创造,只是一大堆垃圾与糟粕中偶尔开出的小花——因此不能被全盘吸纳——这也是我不愿进行记忆留存的原因。
几乎被全人类一致认同的怪老头,你最不称职的老爸
肖成城2266年深秋
肖理夫早已看得泪流满面,尽管他还是不太清楚爸爸到底发现了什么终极奥秘,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爸爸在生命研究过程中得到的这个终极结论会令人绝望,他却不想让全人类知晓后而产生群体绝望。因此,这个对人类怀有深深大爱的老人,在面临脑库即将被强行扫描之际,只好选择彻底消失!
“爸爸,爸爸,您何必这样呢?爸爸,您怎么这么犟、这么固执啊……爸爸,您让我这一生怎么排解对您的思念……”肖理夫终于失声痛哭。
张宁静闻声走了进来,她不知道肖理夫为何如此失声痛哭,只好心痛而关切地说:“理夫,请别这样……还有我呢,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呢。”
肖理夫紧紧抱着妻子:“宁静,爸爸真的没有了,他真的完全消失了……我还一直心存侥幸地等着他……”
张宁静不知该怎么安慰肖理夫,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抚慰一个正在襁褓中哭泣的婴儿。
待肖理夫稍微平静了一些,她轻轻问道:“理夫,能让我看一下爸爸的信吗?你介意吗?”
肖理夫有些迟疑地把这封早已沾满泪花的信笺递给了她。
张宁静飞快地看着,也是边看边流泪,看到最后,她说:“爸爸他太伟大了,他的大爱竟然包容着整个人类,他的消失竟然是为了整个人类着想。我们只能深深地缅怀他。”说着,她双手高高地捧着这封信,仰望着窗外的天空,虔诚地跪了下去。
肖理夫也跟着跪了下去,泪流满面。
忽然,捧着信笺的张宁静说:“理夫,信笺最后这页的背面还有文字呢。”
两人站起身来,翻到信笺的背面,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
理夫,再说一声对不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凡俗的身体已经不在人世间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思念我,我将在你心中永驻。
这位罗森叔叔——尽管你俩从未谋面,但你也曾听我提起过——是我一生的至交。我把这封自以为至关重要的信由他转给你,足可以说明我和他之间的情感和信任有多深厚。希望你如同对待你父亲一样关爱他,尊敬他。请你代我向他问好,并向他转告我对他的希望: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样沉沦,希望他这个多面人才可以发挥所长、发光发热,希望他的兴趣爱好一直那么广泛下去——这样,他就能对这个原本凡俗的世界永远充满信念。
肖理夫连忙跑到门外,没有发现罗森的身影。他又跑到宾馆一楼,也没有发现他。只见虎驹在空**的一楼大厅里忙着切割各种金属管和金属板。看来,罗森老人也已外出收集材料了。
肖理夫又连忙走进了风雪中—不用为独自留守的张宁静担心,有虎驹在,就足够安全。罗森老人特意把虎驹留在宾馆大堂做事,正是为了保护那里的人和物。
直到当天傍晚罗森老人回来后,在没有旁人的房间里,肖理夫才把这页信笺背面的文字递给罗森老人看。
罗森老人看完后也是泪流满面,他紧紧地与肖理夫拥抱在一起。
末了,罗森老人说:“理夫,你失去了一个强烈反对脑库索取的伟大父亲,我也失去了一个狂热支持脑库索取的卑微儿子—但我还是有些伤心,因为他已永远困死在火星上了……理夫,我真诚地希望能做你的父亲。这样,在情感上我俩都有了一份依靠。你愿意吗?”
肖理夫连忙点头:“罗叔叔,哦,不,罗爸爸,我愿意!但是,您也不要太伤心,目前困在火星基地上的那些人也许可以活下来。”
“好孩子,谢谢你。你不用安慰我。我心知肚明,留在火星基地上的几万人一个也别想活下来,只是有些人的死亡可能更加漫长、更加痛苦……”
罗森老人说得一点没错。因为全球性灾难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还没有真正结束,而且后续灾难往往给地球带来更大的损失与摧残。
在信息完全隔绝的肯尼亚内罗毕,在地脑运作中心全部崩溃之际,一艘返航地球的巨型货舰打算强行降落,由于没有地面智能系统的无缝支持与配合,它直接砸在地面上,立即引起连环核爆炸与一系列机械性爆炸!在相当于广岛原子弹上千倍的高能、高热下,在一片核爆超高温的火海中,内罗毕这个外太空升降基地全部烧成了熔岩状的荒野。
另一艘随后而来的大型客舰见状,只有强行在海面上降落,海面上骤然腾起上百米高的巨浪,巨舰接触海面的瞬间仍然发生了剧烈的核爆炸,只是客舰上有些人的死亡过程稍微漫长、痛苦了一些:由于海水的沸腾或汽化过程,许多人员几乎被沸腾的海水活活煮死……
顿时,在几百平方公里的海面上,漂浮着大量机体碎片—更多的舰体残骸早已沉入海底,无数尸体残肢惨不忍睹!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事故发生中心附近三四百平方公里的海面上,各种海洋生物灭绝性死亡。短时间内堆积的海洋鱼类的尸体竟然厚达十来米!这仅仅是浮出水面的部分。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这艘大型客舰突然失去地脑智能系统提供的准确参数,内部信息系统突然发生紊乱,导致它坠毁于海上……
大灾难发生之后,有些正飞往火星基地的大型舰艇由于没有地脑智能数据库提供的准确参数,根本找不到火星的具体定位,成了无头苍蝇,最后飞向太空深处—由于它们的运行与信息系统完全失效,最后还是难逃毁灭。
由于火星上引力较小,有的舰艇纵然勉强降落在火星上,随后,却面临着更加可怕的生存物资断绝……
于是,火星基地上又有一些舰艇被迫飞往地球,有的舰艇由于没有地脑系统提供的准确参数,根本找不到地球这个不断沿太阳公转的“浮岛”,同样飞进了茫茫无垠的太空,最后舰艇上人员也将因各种物资断绝而死;有的星际舰艇纵然找到了地球,也相继坠毁于地球各地,给幸存的地球人类以及地球表层造成巨大的灾难!
这种大型空难事件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只是地球上信息不畅,没有将这种巨大恐慌传播开来。
而留守在火星基地上的那些人呢?其空前的绝望与慢慢死亡的过程将更加悲惨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