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居住的公寓樓下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裏麵種著懸鈴木、水杉和銀杏。他坐在一個木條長凳上,等待著代表瑞秋的粉紅色虛擬人偶從增強視域中跳出。在這一方鬧中取靜的小天地,他能聽見鳥兒的鳴囀,還有風拂過樹葉的颯颯聲;他能聞到樹木油脂的清香混合著泥土的腥味兒;他能看見從稀疏的樹葉間灑了下來的陽光。
他忽然發覺,在這尋常的景致中藏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這美屬於活著的一切……幾個穿著幻彩夾克的朋克青年從他眼前笑鬧著走過,他們臉上的青春痘如同被秋天爆開四壁的橘子,旺盛的生命力在肆無忌憚地流溢。吳樹慚愧不已地低下頭去:他想起一個叫作蘇珊·桑塔格的女人曾經說過,像他這樣的人是屬於疾病王國的。疾病和健康,兩個王國。而他,現在是一個偷渡客。
一個小時過去了,瑞秋還沒有出現。
“也許這是個啟示”,他緩慢地起身,全身的骨骼在吱嘎作響,“我不應該來,我來幹什麽?告訴她一個無情之人終於得到了他的報償,終於開始悔恨沒有在這世上留下任何東西。”
然而他還是走到公寓門前,大樓在識別出他的身份後告訴他,瑞秋最近都不在,並且沒有通報行程。
“瑞秋的丈夫和女兒都在家裏,”在察覺了他的失望與如釋重負後,大樓善意地提醒他,“您要不要去拜訪他們?”
他搖了搖頭。
“真遺憾,”大樓又說,“瑞秋一家為您設置了最高訪客身份。”
他怔了一下。最高訪客身份,也就是一句“隨時歡迎”。在很久以前,在這個國家的北方邊陲,人們歡迎不速之客,因為他們能帶來爐火熊熊的熱鬧、半真半假的傳聞和冰封天地外的另一個世界—而他,一個生性冷漠的人,一個慘痛記憶的活化石,有什麽值得歡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