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說,“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要孩子。”
他在增強視域裏做著演算,沒有說話。
“為什麽?”她不屈不撓地問。
他的視點在空中一滑,關閉了窗口。“為什麽要孩子?”
“因為——”她的臉頰慢慢燃燒起來,“因為……”
他故作寬容地笑了笑:“因為這是基因賦予我們的使命。對於這一點,你不是最清楚不過嗎?”
她的嘴巴張開、又閉上,沒有發出聲音。
“好,姑且假定道金斯‘基因機器’的想法過於激進,我們現在隻探討孩子在集體無意識,或者說在文化中的意義。孩子是什麽?孩子是必死個體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墓誌銘。知道一個攜帶著你部分遺跡的生命會在你死亡之後繼續為你倏忽而逝的存在作證,這種想法或多或少會減少你對死亡的恐懼……”
她咬著嘴唇。
“但經濟學家凱恩斯是怎麽說來著?”他滔滔不絕,就好像自己在畢業論文答辯會上,“從長期來看,我們都會死——不隻你我,不隻你我的孩子,所有文明、地球、太陽係乃至整個宇宙,都有終結的一天。所以我不明白,除了性的享樂以外,繁衍後代對我們來說有什麽意義?”
“吳樹,”她終於開口,“是數學讓你變得這樣毫無人味兒嗎?”
“那麽生物學呢?”他反唇相譏,“把生命看作化學事件會讓你更有人味兒嗎?”
“生物學教會我理解生命,而非肢解生命。”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
……
當時,她的語氣那麽冷,這寒冷甚至滲透到了夢境的背麵。他醒來,打了一個哆嗦。
“先生,”乘務員俯身,甜美的氣息撲麵而至,“我們馬上就要著陸了,請調直您的座椅靠背。”
他點了點頭。波士頓到紐約,不到一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他在夢境裏輾轉流連。剛才那個夢,與其說是弗洛伊德式的隱喻與再造,不如說是潛意識這位大導演偶爾為之的8 mm膠片紀錄片。“也許潛意識早已為我厘清了所有線索,”他想,“瑞秋離開我,是因為她認為我缺乏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