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他躲避一切和平泉有關的事物。他以為躲開了,也就心裏平靜了。那個地方帶給他的所有挫折和失敗,都將在時間的長河裏湮滅。雖然同時湮滅的還有關於青春和愛情的鮮活記憶,他也隻當作那是為了更好地生活所付出的代價。在他漫長的海濱城市生活裏,平泉隻是偶然浮現的符號,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綿長逶迤的海岸,婆娑婀娜的椰樹,四季裏服飾豔麗和藹可親的人群……他滯留在南方亞熱帶的城市中,一門心思搞海洋生態學。他想不出生活還會與平泉那個地方有什麽瓜葛。
他沒有結婚。但這和平泉無關,和留在平泉的那個女孩子更沒有關係。他總是這樣對自己解釋。雖然,那女孩黑得晶瑩剔透的大眼睛常浮現於他的夢境裏。
珊瑚礁在消失,海平麵在上升,海底地質活動異常……海洋是地球的體液,失去它人類也將死亡——他反複說著海洋研究的重要性,向每一個熟識的人解釋他改換專業的必要,解釋他何以工作得如此廢寢忘食。
現在,他也算是這一行裏的老手了,可以整天泡在有冷氣的辦公室裏,做一些前景規劃類的事情。那些野外工作回來皮膚曬得黝黑的年輕人蝴蝶一樣穿梭在他的周圍,爭項目,爭資金,爭會議,明裏暗裏較勁比賽,誰都覺得給自己一個機會就可以拯救世界。他看著他們,就好像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有點眩暈的感覺。這時平泉會從他記憶的夾縫裏掉下來,突然砸在他心上,讓他肝腸寸斷地痛。他受不了辦公室裏的氣氛,甚至考慮過提前退休到某個海島的觀測站去打發餘生。
可是命運就像個淘氣的孩子,偏要和人玩捉迷藏。15年前他提議的“引海水入內陸”計劃,忽然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重視。盡管他講那個計劃簡直就是科幻小說,但對水的渴求使一切科幻都變成救命的稻草。陸地比海洋更需要他,他逃不掉。他不得不重新回到北方的大城市裏,回到當年他意氣風發前往平泉的那個起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