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小雨第一次离开家去上学。在校车上,她和邻座的一个小女孩做了朋友,小女孩说她叫林,森林的林。小雨说我叫小雨,就是三月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
林掩着嘴做出小淑女般的笑容,说:“现在哪儿还下雨呢?”
“我到哪儿,哪儿就下雨啊。”小雨小声地说道。
“可是,你就在我身边,怎么没有下雨呢?”林问道。
“你等着。一会儿就有了。”小雨说。
林摇了摇头,跟旁边的孩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小雨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没关系,小雨会让她明白自己没有说谎。
等到校车停下,靠窗坐着的小雨等林下车后,才走到门前。
“你看,太阳就在天上挂着呢,怎么可能下雨呢?”正当林以为自己就要戳穿小雨的谎言时,小雨一下子从车上蹦下来,抱住了林。忽然间,就像是一盆水从半空泼下来似的,雨来了,把两个人浇了个结结实实。
林吓得挣开了小雨的胳膊,边跑边喊:“怪人!怪人!”
到了下午,学校里来了一个会下雨的人的新闻就传开了,大家纷纷挤在小雨教室的窗外,像看动物园笼子里的狮子老虎一样看着她,有一些胆子大的还走到班里邀请小雨为大家表演下雨的绝技。小雨高高兴兴地答应了。终于有人认为这是一件好玩的事,觉得她是一个好玩的人,小雨在教室外的操场不断地奔跑,感到很开心。跑着跑着,小雨感觉没有最开始那么好了。她从同学们夸张的神情中看出,那些孩子只不过把她下雨这件事当成一个热闹,或者一个笑话,而把她当成了一个小丑。
小雨再也不表演下雨了。
晚上,小雨跟妈妈说:“我不想去上学了。”
“为什么呢?上学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和技能,而且还有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啊。”
“小朋友都不好玩。”小雨委屈地嘟着小嘴。
妈妈叹了口气。她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于是抚摸着小雨说:“是不是有小朋友讨论你下雨的事情了?这没关系。你要知道,这正是你的与众不同啊。是你天生就有的特质,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变得跟小雨一样。”
“我不想与众不同,我要跟他们一样。”
“小雨,你要学着理解这个事情。首先,这并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什么毛病。而每个人生来就都会有优缺点,你明白吗?”
小雨并不明白,但她明白了,妈妈并没有认同自己辍学的想法。第二天一早,小雨仍然背着小小的书包坐上了校车。只不过这一次,林不再坐在她旁边,也没有任何人再坐在她旁边。陪伴着她的是一个空空的座位,上面盛放着本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孤独和忧伤。
小雨看得出来,学校的老师尽量一视同仁,但他们越是对小雨无微不至地关爱,就越是让小雨觉得他们是在掩饰和弥补自己内心对她的愧疚。没有人喜欢怪人,老师也是。照顾孩子们只是一种必须从事的职业,远远谈不上高尚,就像有些人必须从事乞讨,也跟尊严毫不沾边。对于职业来说,没有热爱,只有尽责或者不尽责。
有一天,一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冒冒失失地跑到穿着雨衣的小雨面前。小男孩站在几步之遥的雨幕之外,但在小雨看来,他却似乎是站在另一个世界。
男孩不怀好意地笑了,他的嘴角开始狡黠地向上拱,他开口了,字节和音符从他嘴里蹦出来,穿过雨帘,带着潮湿的讽刺传递到小雨的耳朵。接收,传达,解密,呈现。
“雨人。”小男孩说。
小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她明白过来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外号,不过她并不意外或是生气。只不过,在这个岁数,看起来可爱无害的孩子们也都有着一颗难以想象的敏感的心。小雨抬起手,指着男孩脸上的雀斑进行反击:“你脸上的雀斑,就像是鸟屎。”
“你不用这么激我,我才不会跟你生气。等到了10岁获得成人权的时候,我就可以向系统申请更换一张我喜欢的脸,一张完美无缺的迷人的脸。但你,你会跟这朵云和这场雨永远永远地捆绑在一起。雨人!”小男孩说着做了一个鬼脸。
小雨急了,去追男孩。男孩全速跑开,小雨紧追不舍,这场景在局外人看来很是奇怪,就像是一朵云在紧追着小男孩。男孩的身体参数本来很占优势,但是他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时地回头做鬼脸,导致不小心被绊倒在地上。小雨扑了个正着,她气喘吁吁地堵在他面前,再没给他逃走的机会。男孩忍不住哇哇地哭了,不知是因为摔疼了,还是因为被淋成了落汤鸡。
杀鸡儆猴,往往只能解决掉鸡,却不能解决猴的问题。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承认并津津有味地传播起“雨人”这个外号。小雨已经无力阻止,就像无力让飘浮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块乌云离开自己一样。第一次,小雨觉得这个世界面目可憎。
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总是无伤大雅的,无论有多么大的矛盾,只要睡一觉,拉拉手,总能烟消云散。哦,不,除了小雨头顶的那片云。真实世界的事情,就远没有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和取笑这么简单了。全世界禁雨令已经施行了两年,整个人类世界所有的已知城市都不再下雨。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在下雨天忘记带伞的狼狈,也忘记雨水从天空降落的美景,就好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下雨的天气一样。任何已经消失的事物,人们都有能力将其彻底遗忘。而关于下雨的事,人类仅仅用了两年。
但因为小雨的存在,她所在的城市却无法对此忘怀。小雨已经成为整个城市的异类。
也是因为小雨的存在,这个城市成了整个世界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