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那场战争吧?”
“当然,每个地球人都知道那场战争。”
“每个人?我可不这么认为。”似乎是不满我的回答,他的语气有些莽撞。
“每个地球人生来都会在随身记忆体中添加官方指定默认的项目,而关于那场战争和盖娅的故事都在其列。所以说,每个人都知道外星人曾来到地球,接着便发生了一场掠夺战,地球人在一度失利的情况下,因为盖娅的英勇表现实现了惊天逆转。或多或少,诸如此类。”我快速而无趣地吐出来一段话。
他听完我自以为准确而简约的讲述,不屑地笑笑,像是藏着一个不可见人的阴谋,而我正在伸着脑袋准备钻进他布下的圈套。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也不对。这么说吧,如果我们把整个事件比作一本书,那么你刚才说的只是腰封上的推荐语,至于书页里的内容,你一个字也没读到。我这么说你别介意,不仅是你没有读到,就整个人类文明来说,读到的人也没几个。”
他的笑居高临下,让我没来由一股顶撞的冲动。
“你的意思是国家向我们隐瞒了?怎么可能。”
“你喝酒吗?”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不知所措。但接下来我便发现,他根本没有敬酒的意思,只是表面上客气一下,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瓶子,拧开盖,对准自己掩映在纷乱而茂盛的胡须下的嘴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拧好盖子塞回口袋,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严丝合缝,根本没给我参与进来的缝隙。
他打了一个嘹亮的酒嗝,目光却随之迷离而柔和起来。
“战争发生在一个毫无预警的普通夜晚,普通的天气,普通的人群走在普通的街道之上准备回普通的家。谁也没有注意到,来自外星人的飞船瞬间出现在北京市的上空。眼皮的一次眨动,飞船就从无到有,就是说,他们不像我们运动时有一个可以观察到的轨迹,他们就这么毫不讲理地凭空出现。就好像,这艘飞船一直都停泊在那里,只是我们一直忙着生活而忘了抬头。我这样说,你也许不能体会到当时我们见到那艘飞船的诧异,试想一下,如果你夜里回家,摁下电灯的开关,看见客厅的沙发上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对着你狰狞地笑,你就能理解我们当时的感受。
“飞船发出的强光把夜幕拉开,当人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被强光照射到的人立刻变成了碎片。人们就像是陶瓷做的,而那一道道强光就像是一个个铁锤,将人们敲得粉碎。紧接着,更加恐怖和离奇的事情出现了,那些已经分裂成碎片的人消失不见了。是的,就跟大变活人的魔术一样,那些人就在我们的注视下生生地没了,但魔术总会在最后把变没的人完好无缺地变回来,而那些被光线扫到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说到这里看着我笑笑,那样子酸酸的,不像是对我无知的讽刺,倒像是无奈的自嘲。
“怎么会呢?”我有些难以置信。
“别说是你道听途说了,我就连亲眼看见也不敢相信。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每一秒都像是永恒般难熬—外星人的攻击告一段落,失去亲人的人们才大梦初醒一般号啕大哭。我的弟弟死于外星人的第一次攻击,至今他的墓地里仍然只有一幅根据他生前的照片临摹的肖像。那天晚上,北京成了哭城。还有一些比较理智的人连夜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之所以没走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没有走成。
“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吧?在战争发生之前,我其实是一个研究天体运动数据的学者,战争发生的当晚,我就被带到临时组建的应急防卫中心。所谓应急防卫中心历来就有,不过多是为了应对传染病和大范围的武装冲突,最远也是最坏的打算就是预防国家突然卷入战争。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和外星人的战争,也没想到战争爆发地如此迅速,还不到一根烟的时间。也许更准确地说,也就是你刚把烟点上还没来得及抽一口的时间。而且,这还仅仅是外星人的先遣部队给我们的一个下马威,后面到底怎么狂轰滥炸,谁心里也没准。你看我现在落魄的样子一定怀疑我所说的话,更不相信,我这样不修边幅说是捡破烂的还行,怎么也跟学者不沾边。别不承认,你的眼神出卖了你的心理。但我向你保证,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我相信你。”我随口说道。
“不,你在说谎,不过没关系,你最好也把我说的当成一个十足而荒诞的谎言,因为在你之前,也有不少人以为我在胡编乱造。事实上,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荒诞才是生活的本质。好了,不跟你扯这些人生经验了,让我们回到那个一切都被打破的夜晚吧。”
我没有吭声,但是我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锁上实验室的门从研究所出来,就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我连忙躲回研究所里,惊魂甫定之际,就有两个穿着军装的粗汉在确定我的身份后不由分说地把我带进了绿色的军用吉普。我问他们去哪儿,干什么?他们就像是木头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把我绑架到位于北京郊区的一个基地,我到那里的时候,硕大的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那两个人把我带进来之后,就自动退出了,看得出来,他们的级别远远不够。坐在我左边的也是一个军人,我注意到他的肩章,竟然是一个上将。不过,我的目光很快被右边坐的人吸引过去,虽然她的肩章说明她只是一个中校,但毕竟是会场上为数不多的一个女孩。她年轻、美丽,富有活力,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天底下还有长得这么好的人儿啊。哈哈,不是我花痴,如果你见过她当时的英姿勃发和光彩照人,也一定会为之折服。是的,没错,你猜对了,她就是盖娅,拯救地球的女英雄,但是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女孩会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要知道,改变历史的永远是小人物,他们是在改变历史之后才被后代追认为大人物的。我扫视了一下会场,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甚至还有同一个研究所的同事。”
“那您的名字呢,可否告诉我?”我趁机问道。
“在整场战争中,我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不说也无妨。我也不会问你的名字,你就当我们是擦肩而过。如果你非要追问,那么今天就这样了。”
我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连忙作罢:“这样也好,对于一生几十年来说,这样一个夜晚也算得上是擦肩了。”
“好,那我继续。等人都到齐了,为首的一个人开始讲话,先是对这么粗暴的邀请表示了抱歉,这都没什么,我们那个时候谁在乎这些个人的小情绪?我反而因为参与到这样规模和级别的会议中感到跃跃欲试。通过他简短的演讲,我知道了大概的状况,来之前我就知道情况一定会非常糟,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如此糟糕。原来飞船在到达地球之前就已经跟人类接洽过了,但是我们却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
“有什么请求比人类的生死更重要的呢?”我不解地问道。
“当然有,那就是人类文明的存亡。”
我一时被他的话搞糊涂了:“他们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地球。他们要地球。就像历来的战争,战败一方都会割地补偿给战胜国,外星人也没能逃出这个窠臼。但不同的是,他们要的不是我们家园的一部分,一个岛屿或者一块土地,他们要的是我们整个地球。在战争打响之前。”
“他们就那么自信能够打赢?”
“你现在这么质疑是因为你看到了战争的结果,但在当时,没有人有这个自信。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很快,外星人便展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而我们之所以能够参加那个会议,主要的任务就是去解释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关于飞船的突然出现,这个但凡是看过几篇科幻小说的人都能想得到,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技术能够真正被掌握和运用,那就是突破虫洞所进行的空间跃迁。简单地说,就是打破空间壁垒的瞬间移动。第二是关于强光是如何将人类抹去的,这个比较头疼,我们几个人研究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毫无头绪,后来还是外星人使者在谈判时向我们透露的。”
我渐渐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
“你先不要着急追问,你只要听就好了。人类经过两千多年对物质性质和能量的研究,确定了四种驱动宇宙的力,分别是重力、电磁力、弱核力和强核力。我们的宇宙看上去是重力而不是电磁力在支配的原因是正电荷和负电荷完全平衡了。实际上,跟电磁力相比,重力是一个无限小的量,比电磁力小1036倍。另外,重力完全是吸引的,而电磁力可以是吸引,也可以是排斥。外星人的强光就是一种电磁力武器,它可以制造一个高能场,使这个范围内的人类体内净正电荷和负电荷的差别造成一个0.001%的变量,而就是这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差值,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人的身体在瞬间撕成碎片,然后顺手抛到外层空间。想想看,如果人类反抗,那么他们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够把全人类抛到外太空。以尸体的形式。”
“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么根本不存在什么实力相差悬殊的战争,这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啊,就好像你拿一只蚂蚁跟一头蓝鲸比体积的大小,毫无意义啊。”
他点点头:“所以,外星人使者来谈判的时候,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斗志。与其说谈判,倒不如说是宣判,宣判地球从此属于他们,而我们只能被迫迁徙。战争还没打响,就已经溃败。”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是外星人,我就不会花时间跟地球谈判,谈崩之后使用武力威胁再次谈判,这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他们需要地球的资源,直接拿就好了。你见过强盗在抢劫的时候,还跟你打招呼的吗?难道先跟你商量,我要抢劫你,等你不答应之后亮出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还跟你客气几句吗?”我针对他故事中的漏洞质疑道。
“你说得对,但是有一点你忽略了。在你所看到的资料里,外星人是来自哪里,长得什么模样?”
“来自仙女座啊,长得就像是变异后的虫子,拥有灵敏的触角和黏糊糊的假肢。”
他干笑了两声:“实际上,外星人长得跟我们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我惊讶道。
“因为他们也来自地球。”
“等等,你把我说懵了,你确定你没有喝多?”
我这么说,是因为他再次拿出了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