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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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林月娥买了去省城的火车票,在候车厅却被工会的人拦住了。

工会人员劝阻说:“回家吧!请你想清楚后果,你这样去省检察院闹,医院要开除的,往后你没了退休金。”

林月娥挎上装有申诉材料的包,跟工会人员离开候车厅。趁人不备,她突然跑开,混进街上的人群中,坐上出租车,前去汽车客运站。

但长途客车也被拦停了,上来两名警察,出示拘捕令带走她。

“林月娥,你涉嫌诽谤他人,危害公共治安。我们依法对你进行拘留。” 马警官将林月娥反手背身铐上手铐,拿走了她的挎包,开包检查。包里装有厚厚的申诉材料,钱夹、身份证、手机等物,还有小雪的照片。

林月娥瞪着马警官。

马警官面无表情地说:“你无视法纪,非议经审查定性的自杀案,在公众场合示威、造谣,按有关规定,强制拘留一天。”

带到拘留所,马警官把林月娥铐锁在审讯室的固定架上,锁门离开。

狭小的审讯室阴冷寂静。林月娥仰面看着天花板,望尽上方,她看到小雪坐在屋顶的天台上。风雪中,女儿的样子模糊不清,身形摇摇晃晃,最终,跌落下去。

林月娥的心也随之沉落深渊。

这一整天没人搭理她,直到夜深,马警官再次出现,带来一个便衣。

马警官放下手里拎着的一个餐盒,为林月娥解开手拷,歉然说:“对不起!让你受罪了。”他打开餐盒,盒里有热气腾腾鸡肉浇盖的饭菜,“我媳妇做的,你趁热吃。”

林月娥活动着麻木的手腕,咬牙沉默瞪着他。

马警官叹口气,“形势紧迫,我不得不这样做。换了别的警察来处理你,可能更糟。”

林月娥说:“放了我,如果你还有良知。”

“一会我送你去火车站。”马警官拿出林月娥的挎包,又给她一张火车票,然后指着那个便衣,“他是刑侦法医,你们在医院见过面了。他冒着严重违纪的风险过来,有话跟你说。”

林月娥震惊,抓住法医的手臂,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法医说:“出于对职业的忠实,我无法说服自己隐瞒坠楼案的法医鉴定关键点。”

林月娥意识到事情重大,不由跪在地上,对法医磕头,“谢谢你……”

法医扶起林月娥,愧疚说:“别这样,快起来。林护士,你是一位坚强的母亲,我不敢,也无法欺骗你这样的母亲。但我有个要求……”

“您说。”

“先吃饭,你必须吃点东西。”法医给她递上餐盒。

马警官说:“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你得保重身体,坚持到那一天。”

林月娥捧着餐盒,大口大口地吞咽饭菜,泪水扑簌落下。

“我发誓,我所讲一切是实事。”法医说,“希望你能冷静,克制情绪激动,听了理智判断。”

林月娥用力点头。

法医说:“刑侦出示的法医学鉴定书、病理学检验等报告基本准确,但对你隐瞒了一项。小雪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经解剖检验,子宫壁有1-2个月内堕胎损伤的痕迹。她做过流产手术。”

林月娥猛然呆住。法医的话像一柄尖锥,扎在她的心上。

“小雪的肾脏器官有衰竭迹象、肠胃溃疡脓肿、舌根有水泡、指甲轻度脆化。疑为长期吸食冰毒,身体慢性受损的症状。尸检时,没检验出毒品阳性反应,推测她戒了一段时间,近期没再接触毒品,过了生理反应期。这项证据不足,我仅是凭个人经验推测的,可能不准确。没在检验报告上注明。”

“冰毒危害极大,吸食致人性欲亢奋、神经敏感,容易产生妄想、幻觉。严重时会有自杀倾向。”马警官拧着眉,目露痛苦,随后说,“我摸到一些线索,尚不明确,疑有富二代涉毒秽乱聚会,涉案人年纪都很小。这不是个案,我们还在深入侦查。小雪坠楼,证据显示属于自杀,但他们通过毒品控制,那是杀人不见血。”

林月娥激烈发抖,无法讲话,无法相信这事。

马警官说:“还有个特殊情况。小雪坠楼前遗落的手机,里面的信息被人清除。当晚,她不仅给你发过信息,可能还发过给另外的人。”

“小雪的小腹下纹有纹身。”法医出示一张照片。 照片上,女儿光洁的皮肤上刺青一轮太阳的图案。密集的花纹围着太阳,纹身诡魅。

林月娥恍惚听着,只觉两耳听到一阵阵尖锐的轰鸣声。

“初步怀疑小雪的纹身与她通信的人有关。这人当晚没在别墅现场,我一定追查到底,查出这个神秘人是谁。”马警官坚定说道。

嘈杂声消失,四周寂静得可怕,林月娥几近昏迷。

马警官搀扶她坐上警车后座,开车前去车站。“别放弃!罪人终归会绳之以法。还有许多正直的人。你到了省里,先去纪委找李书记,争取面谈,告诉他这案子背后隐藏的黑网。那些豪门权贵专找在校女生下手,用金钱引诱和毒品控制她们,涉案人的背景都不简单。林护士,不仅是小雪,还有很多受害女生。我们尽力去做,不能再让祸害扩大。”

林月娥呆看着车窗外。路上车流拥挤,人群密集,人声嘈杂。只见路人停下脚步,纷纷转头对她看过来,指指点点,发出各种讥讽骂声。

“你女儿是个烂货。**、堕胎、吸毒……”

“屁的好学生,你乖囡傍有钱人寻欢作乐,醉了撒疯跳楼,摔死活该!”

“不知羞耻……”

小雪出现在人群中,拼命地跑。路人追她、打骂她,疯狂撕扯她的头发、衣服。小雪躲避着,伸手向母亲求助,拍打车窗:“妈妈……妈妈……”人潮将女儿淹没。

“不……”林月娥惨痛无声呐喊。

雪片纷落,幕墙电子屏闪烁播放:“欢迎您来到无忧世界,忘掉痛苦,找回快乐的你……科技改变生活,创造完美无忧世界!”

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林月娥随着旅客走出省城车站。

天黑了,路灯橘黄照亮飘落的雪花,林月娥一路走着寻找旅店。空旷的街上驶来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她身旁,车上跳下两人,迅速把她强行推上车。她挣扎着喊了声救命,头上就挨了两闷棍,把她打瘫在车座位上。

面包车在夜幕遮掩下开到城郊,摸进一处偏僻村庄的屋院。

林月娥被人架下车,拖进一间灯光昏暗的屋子,把她扔进去,锁门。她的挎包被人拿走,在院子里点燃一堆火,把她包里的申诉材料和物品摊开在地上,一件件扔进火里燃烧。纸灰飘起,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林月娥苏醒过来时,摸到头脸上凝固的血迹。她挣扎起来,趴着装有铁栏的窗户向外看。这是一座破旧的屋院,民房低矮,她被囚禁的屋子约十几平米,破落脏乱。屋外守着两个人。院子里有一棵叶落枯枝的石榴树。

“救命啊……”林月娥呼喊,“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

一个看守接了一桶水,走向屋子,泼水进窗户。

林月娥被冰凉的水淋湿,浑身哆嗦。

“乖乖待着吧你,臭婆娘。”看守狞笑。

林月娥缩在房间的角落,双手抱紧自己。她冻到麻木,迷糊着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已是晨光大亮。一碗饭菜摆到她身边的地上,“吃饭。”看守抬脚踢她。林月娥睁了睁眼,木然不动,抿着嘴没有再喊叫,她明白自己被非法拘禁,呼喊也没用,她冷冷盯着看守。两个看守咒骂着上前来,一人按住她,捏开她的嘴,另一人舀饭塞进她的嘴里。

林月娥吐出了饭。看守恼怒对她一顿拳打脚踢,打瘫了,接着往她肿胀流血的嘴里塞食物,像填鸭。

这种状况日复一日地持续进行,对于她,这是一段阴暗、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被关押黑屋的日子里,林月娥什么都不能做,她浑身散发着臭味倒地昏睡,有时痴呆,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茫然靠着墙,长时间看着窗外。那窗外,月色如霜洒落院子。小雪孤零零站在院墙下,目光怯生生地看着她。

“乖囡,别担心,妈挺得住的……”林月娥喃喃自语,“我要活着,为你伸冤。”

天亮时,小雪的身影消失了,唯见墙头上一条条冰棱如刀。林月娥挪到屋子里,手抓搁在地上的饭碗,一点点吞咽下饭。

面对这一切凌辱的记忆,林月娥很想忘记,很希望上天赐予她力量能让她抵抗,去反击,不让那些混蛋得逞,让恶行得到惩治。但没有发生这样美好的事,现实世界就是这样,苦尽并没有甘来,她根本无力抗争。世间没有神明,人间就是地狱。

月光明晃晃照着院子。看守从屋里拖出林月娥,捆绑在石榴树上,扯掉她的衣物,拿水管冲洗她的全身。

她毫无反抗之力,任由猪狗侮辱。

石榴树摇曳,她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吼。一刹那,她似乎看见枯叶飘落,漫天飞舞。

不知多少次,在这样的夜晚,她的身躯被粗粝的树皮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