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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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娥的家里一片阴郁,窗外落雪纷飞,天地白茫茫。

这位母亲长时间呆坐在沙发上,身边散落杂乱的资料,报纸上印着醒目的新闻标题:女生坠楼事件深度报道。她目光凝滞,恍然盯着房间阴暗处,似乎看到在那儿摆放着一具金属泛光的解剖台。小雪平躺在台上,毛发剃光,胸腔和腹腔掏空,心、肝、胆、脾、肾、胃浸泡在福尔马林液瓶里。

在母亲的眼里,小雪还活着,缓缓从解剖台上坐起来,呼唤她:“妈妈!”

林月娥搂小雪入怀,安慰女儿,“别怕!妈妈知道的,你很冷,很害怕……乖囡,告诉妈,谁杀了你?”

小雪不言不语消失了,林月娥抱了个空。她颤栗着,不停流泪。

日夜不息。林月娥像幽魂一样在家里徘徊,她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寻找女儿的踪影,书架、衣柜、床底,她找遍家里每一处角落,不停叨念:“出来呀,乖囡,妈看见你了。”

她最终撑不住,昏倒了,泪痕干枯的脸颊一动不动地贴着冰冷的地板。

邻居刘大姐找了开锁师傅来撬锁,打开了家门。师傅看到躺地上的林月娥,吓一跳,“这谁呀?”

刘大姐急忙搀扶地上的林月娥。“她女儿死了,难受。窝在家好些天不见人影,我琢磨着出事了。”

“可怜!”师傅摇头叹气。

刘大姐做了饭菜,劝林月娥吃东西,她却摇头不张嘴。

“你别糟蹋自个了,要顶住。” 刘大姐劝说,“丁雄那小畜生害了小雪,你要为她伸冤报仇,就得硬朗起来。丁家有钱有势,上下勾结横爬,咋不怕,告倒那些王八蛋。来,吃两口。”

林月娥听了这话,开始艰难地吃饭、喝汤。

“你不能死。”她心里有个微弱但尖锐的声音说:“你得先为小雪做点什么。”

屋外隐约传来元旦辞旧迎新的鞭炮声。雪花片片飘落,晶莹剔透。

工会的人来看望她。“别太难受了,保重身体啊!林护士。工会支持你的,你放心,能为你做的我们都会去做……检察院认为不具备刑事起诉条件,你也别硬来,想想别的办法。信得过张姐的话,我建议啊,由咱们工会出面,联合教育局、妇联,向上级申诉。先商议民事赔偿金额也行,怎么的,人不能白死啊!”

“我不要钱……我要丁雄偿命。”

林月娥低垂着头,怀抱骨灰盒,手指摩挲骨灰盒上的纹路。

丁旭天带着律师等人找到家里。

律师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匝一匝钱堆放在茶几上,说道:“丁先生对您女儿意外身亡深感遗憾,希望您能谅解,达成庭外和解。这些您先拿着,数额还可以再商量。私下提出,或正式要求都可以,大家协商解决。”

林月娥看着茶几上的钱。

那一叠叠钱流出血,汪在茶几桌面上流淌,血一滴滴溅落,仿佛发出一声声发出生命逝去的脆响。

“林女士!”丁旭天面色沉痛地说:“我也为人父母,知道拉扯大孩子不容易,都是心头上的肉。再多的钱也无法替代失去的女儿,不能弥补伤痛。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请你原谅,很愧疚,我没管教好儿女,给你造成伤害、痛苦,对不起!”

丁旭天是为本地著名儒商,经常活跃在电视访谈节目上,大谈金融地产、文化艺术和慈善。此刻,他身穿一尘不染的唐装,恭敬坐在林月娥家的老式弹簧沙发上,取下眼镜,试探着说:“你还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明讲,一定办到。”

林月娥拉开家门,拿扫帚把所有的钱扫出去。

丁旭天悻悻走出门,不甘心地又说:“我是单身父亲,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望你保重!但劝你别做傻事……有些事,你根本无力回天。”

林月娥沉默着与他对视。

“说个条件吧!你要什么?”丁旭天最后问。

林月娥最后说:“你儿子,偿命抵罪。”

一连数天。林月娥静坐检察院门前的路边,抱着一块纸板,上书:我女儿死了,凶手还活着!

风雪硕硕,她的身上积了一层雪。她僵直不动,唯有鼻下冒出一缕缕热气。

路人来来往往,围观议论纷纷。保安将林月娥拖离现场。

医院领导来劝说:“林护士,你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人,要讲原则、理性,不能这样胡搅蛮缠啊! 你认为案件有问题,有委屈,可以通过正式的渠道,用正确的方式来解决,医院绝对支持你。可你这……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林月娥回到家彻夜不眠,在台灯下书写申诉材料。

小雪站在身后的暗处默默看着她。她想,小雪坠落的一刹那,心里定是充满了恐惧。

她没能发出呼救声。

林月娥不想闹事,愿意走法律途径,可在丁家势力的干扰下,警察停止了对此案的侦察,检察院认为不具备刑事起诉条件,不能向法院提起诉讼。她除了往上申诉,还能怎么办?

从家里窗子望去,林月娥察觉路边停着一部深紫色的商务车。车顶积雪,车窗紧闭。但她感觉到,那车内坐了人,从墨黑的车窗后窥视着她的动静。

雪下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