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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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巡警和小余走进地铁站候车。

地铁里随处可见“一家三口欢乐无忧”的广告画面。

“林月娥后来怎么样了?”小余问,“她选择去了无忧世界?”

老巡警神色复杂,连连摇头,“无论遭受多大痛苦,她也不会忘了女儿,她不会忘……”

小余有些惊讶,“可你说过,她最终去了。”

“如果还有别的法,可……” 老巡警面露痛苦,“我该拦住她的,我错了。”

“咋了,马哥!”小余问。

“林月娥决定起诉丁家,民事赔偿。一个名叫谭俊的律师找上她,声称愿意为她提供法律援助,说可以明要赔偿,暗告凶犯。等到公开审理,就在法庭上出示被告人引诱少女聚众吸毒的相关证据,引起公众关注,舆论监督,就有可能把民事转为刑事案审理。”

“恐怕不妥吧,这要证据充足。”

“是啊,我们缺少丁家涉案的关键证据。我担心诉讼不成,反而打草惊蛇。那帮杂碎狡诈透顶,行事阴狠。搞急了,恐怕还要对林护士下黑手。”

“她怎么决定的?”

“她不怕,只要活着还有口气,她就要申冤。”

“庭审结果不太好吧?”小余担忧地问。

“我们上当了,落入丁家设的圈套。”老巡警痛苦之色愈重,“所谓的民事庭审,是一场劫难,有预谋的,充斥阴险毒恶。那天,许多人冒着大雨来法庭旁听,人人围观猎奇,都在看笑话,看林月娥身上揭开的伤疤。卑鄙无耻的审判。”

“圈套?怎么会这样。”

“谭俊那狗腿子早就被丁家收买了,他诱使林月娥上诉,提出两百万民事赔偿,让人以为林月娥想要钱,她是个挟尸索财的母亲。在法庭上,谭俊装模作样,辩护无力,出示的证据凌乱不清,陈述丁雄诱亵少女吸毒一事被法官当庭驳回,林月娥反被指控涉嫌诽谤。”

小余倒吸口气,“那她……该有多难受啊。”

老巡警没法再说下去,头痛难忍,他蹲在地上抱住头。他后脑勺一处头皮脱落疤痕。这是钝器重击头颅造成的损伤。

地铁列车呼啸进站,隆隆震响。

民事法庭上。

“她作为单身母亲,寡居多年导致心理扭曲变态,对女儿冷血恶毒。”被告丁雄的辩护律师手指林月娥,满口义正言辞。

“实际上,这个所谓爱女如心肝宝贝的母亲都干了些什么?证据显示,林月娥强迫不满三岁的女儿参加舞蹈、绘画、外语、钢琴等多达七种辅导班,别家孩子看动画片、坐过山车、在公园玩耍,她女儿却拿着沉重的提琴盒、画板,去少年宫教室。有谁知道,当她女儿在舞台上被人称为儿童钢琴家的背后,她有个恶魔一样强迫她训练的母亲?这位母亲要求女儿练琴,女儿哭泣,她竟然把女儿拖到门外,威胁不准吃饭,烧掉女儿所有心爱的玩具,骂女儿垃圾。那时,她女儿才四岁,那天是寒冬的下午。邻居亲眼看见,她女儿被罚站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林月娥惨然摇头。

“女儿上学后,林月娥的恶毒手段变本加厉。小学五年级,她让女儿每晚做十道奥数题,她掐着秒表计时,超时责罚;她规定女儿每周必须阅读一部文学作品,写千字读后感;期末考试女儿年级第五名,这位母亲居然对她说,你让我蒙羞,然后用钢尺抽她的手。她要女儿无条件服从她的一切规定:不许去同学家玩;不准她外出逛街玩乐、不准玩电脑游戏、不许任何一门课的成绩低于前3名;不允许她交往任何一个影响学习的朋友。同龄人在健康快乐成长,而她女儿却在她制造的阴影中越来越孤僻、自闭、敏感脆弱。”

林月娥不停地摇头,绝望。

“你用尽辱骂、威胁、体罚、关黑屋等一切凶狠手段,逼迫女儿做超出年龄承受的事。你女儿讨厌你,憎恨窒息的家,不敢当你面说,她跟同学吐露,说你是个恶毒的老巫婆。”律师质问,“在坠楼前两天,你是否威胁女儿,期中考成绩敢再下滑一个名次,你要杀了她? ”

林月娥捂住嘴,泣下如雨。

法官说:“林月娥,请回答,你有没有威胁过女儿。”

“我爱小雪……心疼……打骂她,我心窝子疼。”林月娥哽咽难言。

律师逼问:“你用死来威胁女儿,是不是?”

林月娥抬起泪眼看着,“谁家妈妈会害女儿……我给乖囡最好的东西,用最贵的……我没有别的,只有小雪,我的心血……”

律师说:“望女成凤,不择手段,这就是你高压管制女儿,采取的恶毒教育方式。”

林月娥爆发出撕裂呐喊:“不……不是的……求求你别说了……”

“身为母亲,你应该反省,扪心自问,你女儿为什么跳楼?是谁让她酒后产生轻生的念头。”律师转身对法官侃侃而谈,“假如没发生坠楼意外,我将向法庭建议,更换她的监护人。她更适合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林月娥离婚后,多年来,一直对女儿撒谎,说她父亲病逝。为了阻止父女见面,她以割腕自杀要挟,迫使前夫远离女儿。”

林月娥呆滞住,脸色陡然惨白。

律师向法庭呈交材料,“任雪祺的父亲移居新加坡,近两年,他和女儿保持通信联系。这是刑侦技术解密的手机信息显示。任雪祺多次跟父亲倾诉思念,抱怨对林月娥的不满。上述材料,林月娥虐待女儿的证据,经学校老师、同学、居委会多人指证,确认无疑,请法庭予于采信……”

林月娥怔怔望着,眼前模糊不清,传来尖锐的耳鸣,恍惚听到刑警证方说:“我们找到一段监控录像,是在距别墅三百米外的摄像头拍到的,经技术处理,放大画面,证实任雪祺坠楼时,没有第三者在别墅露台上。

法庭播发监控录像,画面上,小雪坐在露台石栏,身影幽暗。录像时间显示,小雪坠楼前一分钟。

画面无声,小雪的身影凝固不动,孤单清冷,时间渐渐逼近最后一秒。林月娥看着录像上的女儿,伸出手,“不要,不要,不要跳……”

女儿陡然失衡坠落,一刹那消失。

林月娥死死瞪着眼,手僵直。她蓦然听到头颅爆裂声,轰然震响,随后一片寂静。

庭审结束,人群涌出法庭。

丁雄释然走出被告席,扬着下巴,对林月娥微笑。

这位母亲瘫软地上,痴痴对着已关闭了的那漆黑的录像画面,喃喃低语:“妈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老巫婆,我恶毒,我该死……”

“马哥!难道就这样算了,那些王八蛋。”小余愤慨说。

“还能怎么着……”老巡警虚弱无力地摇头,“法律是讲证据的。”

“丁家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吧?追查到底,总要揪出那些肮脏东西。”

老巡警看了小余一眼,“我很希望我能告诉你,我们一直查下去,直到把罪犯送进监狱。但我不能。那些有美好结局的大多是故事……忘了吧,也许还好受点。”他随着人群挤上地铁列车,佝偻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