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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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掉痛苦,找回快乐的你!”

无忧公司高阔明亮的接待大厅里人头攒动,人们挤在各个接待处咨询治疗事宜,预约排起了长队。

刘教授带领一众专家和媒体记者参观考察记忆清理治疗过程。他们走进全息影像展示区,一幅幅治疗中心的视像,显示着前来求医的患者预约登记,医师和患者一对一地洽谈、诊断、确认方案、治疗、检测疗效、复查的全过程。

记者感叹:“想不到有心理问题的人这么多,都争先恐后地来清理记忆啊。”

另一个记者说:“生活中,人人都有不痛快的时候,有些事、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来,想到就揪心难受。”

一个记者手指患者的视像询问:“刘教授,他们全都是自愿的,不后悔?毕竟,痛苦记忆也是自己的真实感受,一旦抛弃,将来要找回也难了。”

刘教授点头说:“不是难找的问题。理论上,几乎不可能再找回被清理的记忆,过程不可逆。”

医疗主任补充说:“所以,我们制定有严格、完善的治疗流程。在治疗前,我们反复确认,与患者签署合同,并作各项详细提醒。首先进行专业的心理辅导测试,凡是自身能克服的心理问题,我们都不建议清理治疗。而且,治疗分为三个等级的清理程度。一级清理,以缓解患者的情感抑郁、心理脱敏为主,只清理少部分记忆,适可而止;二级清理,治愈顽固的心灵创伤;三级清理,才是深度清理,彻底清除导致患者痛苦的记忆体。”

刘教授说:“实际上,大脑有自我抑制痛苦的能力,俗称‘遗忘’。我们做的,只是人为缩短遗忘的时间,让人们早点摆脱痛苦的折磨。我个人认为,一级清理足够了,既可以去痛,还能保留部分回忆。在我们有生之年,这些所谓痛苦的回忆,也是弥足珍贵。”

众人鼓掌称赞。

医疗主任调取一副全息视像,与一位治疗后来复查的患者进行实时连线,介绍说:“这位是张博士,我们无忧公司的技术骨干之一,他首先第一个做了清理治疗。你好,张博士。”

“你好,杨主任。”张博士微笑。

“你感觉如何?”

“非常棒,从未有过的舒心。”

记者现场采访:“能问下你,为什么要清理记忆?”

张博士说:“我前女友不幸身亡……车祸,正如生活中那些突然降临的灾祸,我失去了她。我爱她,有一阵子,两年零七个月,我都很消沉、痛苦。但这不能改变什么,生活还得继续,我有父母、朋友,他们都希望我振作起来。最重要的是,我又遇到了一个好女孩,我必须开始新的生活。我想念前女友,但不想痛苦一直伴随我一生。”

“经过清理治疗,你还记得这些事?”记者有些惊讶。

张博士笑说:“我选择了一级清理。非常感谢刘教授所做的完美设计,让我清晰地保留了那些美好的回忆,清理掉的,只是一些不良心理情绪反应。”

“真不错!”记者赞叹,“恭喜你走出痛苦的心理阴影。”

张博士快乐地向大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月底结婚,欢迎媒体朋友来捧场。热热闹闹的,我老婆肯定乐坏了。谢谢教授!”

刘教授欣然点头,“一扫过去的忧愁,笑得还挺灿烂。祝你幸福!”

一行人继续观看众多患者的视像。经过清理记忆治疗,患者们都感觉良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个记者看得有些羡慕,“我都忍不住,想预约治疗了。”

有人问:“你有啥毛病?”

他拍了拍肥胖滚圆的肚皮,“我嘴馋,吃嘛嘛香,最爱宵夜烤串扎啤,两天不沾搜肠刮肚想。不行了,高血压,重度脂肪肝。”

医疗主任说:“这简单,做个一级清理,适当控制旺盛的食欲。最近来做这类治疗的人很多,尤其是想瘦身的女孩子,减肥疗效非常好。”

“太好了,那就定了。”记者高兴说,“但请留一点点美食回忆,我还想偶尔搓一顿。”众人听了大笑。记者恭维刘教授说,“您真了不起,这是为全人类造福啊,堪比上帝,创造完美的无忧世界。”

众人纷纷盛赞,不吝赞美之词。刘教授怡然微笑。

有人若有所思地说:“有选择、有保留的清理治疗最好,很人性化……是否有人做过三级清理?”

“目前只有一人,她选择彻底的记忆清理。”医疗主任答说,“她是一位母亲,她女儿死了。”

治疗中心A区的520治疗室。

两名身穿深蓝色罩衣的医师在控制台操作仪器。

林月娥躺在轨道**,身穿无菌服,接受静脉穿刺。她即将进入一架巨型的大脑意识扫描仪。

仪器系统发声:“系统自检正常,一分钟后开启意识深层扫描。”

“林女士,请最后一次确认。”医师注视着她,“你真的要彻底清理关于你女儿的全部记忆吗?”

她平静点头。

“治疗后,你将永远不能再回忆起你女儿。”

她闭上眼。轨道床缓缓移动,将她送入意识扫描仪。柔和的光亮起来,系统声传来:“启动意识扫描。请敞开您的记忆,回想往事,彻底开放记忆路径。请按系统提示,逐步回忆清理对象……您第一次想到女儿的场景。”

扫描开始,柔光投射下来,穿透她的头部,搜索作用目标。一副完整的大脑模型影像建立,渐渐显示,神经元网格浩瀚如星辰大海。

恒定的亮光。

记忆画面如底片显影:十七年前,她的影像。那时的她年轻静美,窗帘飘**,阳光漫漫充盈室内。她凝视着早孕试纸,笑容溢满脸颊,抿着嘴喜不自禁地笑着,轻轻摩挲肚子。

彩超检查,屏幕上图案模糊晃晃,一团小生命萌动。

她的腹部隆起,撑圆了衣裳,薄似透明的肚皮如一泓水波颤动。子宫里,胎儿调皮地动弹小脚,吸吮手指。

手术室,剖腹产,无影灯恍惚。新生儿被医生的大手举起来,紧闭双眼,发出清脆啼哭声。她注视着女儿,苍白失血的脸虚弱笑着。

“请继续回忆清理对象。”

女儿粉嫩的脸蛋,甜美之极,眷恋在她的怀里吃奶,小嘴一动一动,眼睫毛漆黑如夜……

女儿发急疹,脸色绯红布满红斑,高烧不退。她彻夜不眠为女儿拭浴降温,悉心照顾,心急如焚……

女儿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叫唤:妈妈,妈妈……举着小手扑向她,笑脸一点酒窝……

记忆变幻,女儿像一株破土的绿芽茁壮成长,幻化着无数个她的身影场景。她背着书包、画板和琴盒,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在路上,风雨中,两人穿了雨衣艰难走在。女儿不小心踩到水洼,跌倒了,她抱起女儿安慰,逗女儿笑,女儿把泥水洒在她脸上,她躲避着,欢畅发笑。

台灯柔亮。女儿做作业,她抬了鲜榨果汁给女儿,检查作业,打骂女儿,打着打着,她停下来,抱着女儿哭。

女儿问:爸爸去哪儿了?

她说:你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别难过,妈陪着你,陪你一辈子。

女儿说:妈,你老了健忘,会不会记不得我?

她说:傻孩子,妈永远记得,除非我死了。

系统发声:“请继续深入回忆清理对象……”

监控录像显示女儿清冷的身影,坐在露台围栏上。录像时间一秒、一秒跳动,流失……她注视着女儿,哼唱一首歌:宝贝睡吧,睡吧,妈妈轻轻摇着你。静静的夜,星星多美丽,亲爱的宝贝,睡吧,妈妈的臂湾永远抱着你……

女儿陡然失衡,坠落,一刹那消失。

灯光幽明。女儿呈跪姿,蜷在溅血的石阶上,肌肤泛光,像初生婴儿。

影像消失,静止的漆黑。女儿的声音恍然在说,妈妈,圣诞快乐,我永远爱你!

她的瞳孔收缩,又慢慢舒展,倒映一个靠近的蓝色人影。记忆清理完毕,医师为她进行检查。血压、心跳正常,意识波平稳。医师询问:“你感觉怎么样?”

她恍然一笑,发自内心的快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