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人生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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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希然是安宁牧民的后代。

青海省安宁市光伏基地刚建成、智能清洁车还没启用时,她的祖父被招募来清洗太阳能电池板,成为了初代维护员。高原的阳光通过这些覆盖地表的转化装置变成电流,再静默流入哨所,流入安宁,甚至流入了北京。不过西北的风沙很大,不到半月便能在深蓝色的单晶硅表面上附着一层尘土。为了保证发电效率,祖父每隔十天就要开着小水车来这里,用水管冲洗掉灰尘。那时,幼小的母亲在规则的机械花田里奔跑,不觉祖父的举动与电视上灌溉作物的农民有什么不同。后来,顺着倾斜表面流到地面的水滴真的滋养了土地,长出了方圆百里都罕见的肥沃牧草。光伏基地的人甚至在这里养了一群脸黑黑的青海藏羊,祖父又被叫来放牧,干脆住在了基地里。

就这样,母亲认识了常驻光伏基地的父亲。他当时博士毕业不久,放弃了拿到北京户口的机会,带着一腔热血来到遥远的大西北实现理想。那时母亲已经在安宁当地的小学教了好几年书了。两人在广阔的天地间坠入爱河,又在璀璨星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只不过,父亲的父母一直不接受母亲。他们都是大学教授,最终移居到了北京,但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一面,也从来没有问过希然。

小小的希然并不在意这些。她在光伏花田中成长,会管理一大群光伏羊,也会修理太阳能电池板。而她最快乐的,就是看父亲研究“落光”。那是一种高敏光电材料,只能在夜间运作,但效率奇高。一旦夜幕降临,父亲就会抱着希然走向离城市、离基地、离所有人造光源都很远的草原深处。父亲摆弄落光,希然就躺在草地上看那条灿灿银河。她是如此热爱裹挟一切的寂静,仿佛能听见苍穹传来星星眨眼的声音。有时候,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父亲忙完后就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一颠一颠回到基地。

生活本来可以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直到她去了一次北京。

人生第一次去北京,最好不要在夜里。如果去了,也最好乘地铁、搭公交,不要坐车去最繁华的高架。那里太亮了,太美了: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每一栋都闪耀着不同颜色的霓虹;高架桥上的车辆缓慢前进,左边闪着白光,右边闪着红光,流淌成两条并行的星河。她还太小,以为那比家乡的夜空还要厉害。于是她几乎立刻就被流光溢彩的首都俘获了,哭着喊着要留在那里。考虑到教育资源的问题,父母商量了很久,也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

可这谈何容易。

首都收留她的亲戚面善心冷,只提供最基本的衣食;因为口音和生活习惯,同班同学也无法真正接纳她;初涉社会,欺骗和伤害让她再也不敢相信别人。到了节假日,她常常在兼职下班时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让师傅挑最繁华的路段行驶。夜色降临,满街的车灯,满城的霓虹,比她刚来北京的那一夜更加壮美。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万千灯火中有那么几盏,能源来自一千八百公里外洒在家乡的阳光。每到此时,她都会忍不住流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父母身边。

再后来,父母意外去世,切断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

她又回到了家乡,回到祖父曾经放牧的地方。光伏基地扩建了几倍,父亲的落光试验田也大了许多,只可惜技术还不够完善。同来的祖父母即悲伤又愤怒,他们当即切断了给希然的供给,让她在首都自生自灭,要么“就滚回这个小地方来”。那时,希然才刚上大二。为了自己留在北京的梦想,也为了父亲生前没有开发成功的项目,希然摘走了几片“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