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感谢你了。要我自己在这种场合真的不敢……”离开了闹哄哄的礼堂,希然摘下了耳塞。世界细碎的声响又回来了。
“没事,”容羽笑道,“跟落光相比,那些研究都不过是小打小闹,你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等等—”希然听到了什么。
两人轻轻走到小间门口,里面传来谈话声。
“……不知道是耳朵的问题还是精神的问题,一点响声都听不得,把几个室友的闹钟、小冰箱、甚至水族箱都砸坏了。那场面,啧啧啧。”
容羽推开门,是李鸣宇。他瞪了两人一眼,侧身而出。容羽勇敢地回瞪他,希然低下了头。
小间里有两个中年男子,颜寒不在。
容羽在后面悄悄推了同伴一把,希然怯怯地走到他们面前。
“霍希然同学,你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学生,而且你的项目对我们来说很有用。比你想象得要有用很多。”
希然抬起头,说话的男人向她伸出了手。两人礼貌性地握了握。
“那她能不能……”容羽忍不住插嘴。
“来实验室?当然可以。不过还需要实习一段时间,能不能留下要看你的表现。”
希然的笑容僵在脸上。之前可没有这种做法,都是面试后直接发offer,第二天就把档案调到SC实验室的。
“有实习机会说明有希望啊!为什么不高兴呢?”
回到寝室后,容羽忍不住问希然。
“他们肯定是想看看李鸣宇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也许只想要我的落光,而不想……不想要一个残缺的人……”
“你在说什么呢?”
“你真的不知道吗?”希然猛地抬起头,眼里盈满泪水。
“知道什么?李鸣宇说的吗?”容羽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很多东西……我听不到。”
希然知道她指的不仅仅是听力问题。若不是同有缺陷,两人不至于被排挤到杂货间改成的逼仄两人间。但希然……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更严重些。
过去尽管稍有孤僻,她还是和五位室友保持着相对和谐的关系,直到父母的去世的消息传来。她连夜回了青海,花了很久才从悲伤里缓过神来。等她处理完各种事物、带着落光回到北京,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开始是吃饭的时候。周一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和选了同一门课的室友在食堂相对而坐,那女孩点了一碗面。室友举止优雅,吃面的动作像往常一样轻柔。
“哧溜。”
“嘎吱嘎吱。”
“咕噜。”
希然浑身抖了一下。那声音不大,却像指甲一样刮蹭着她的耳膜。
“怎么了?”
希然摇摇头,没有说话。但室友注意到了,她皱了皱眉头,动作更轻了。
但后来,只要有咀嚼声出来,希然就难以忍受。还有朋友运动后的呼吸和心跳,室友感冒时浓重的鼻音,同学自习时纸笔刮擦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夜晚。
闭上眼睛,一切细微的声响都被寂静的背景放大了。房间不同方向分布着四只钟表:一只普通款,滴答滴答永不停歇;三只静音款,秒针一格一格均匀划过,发出阵阵令人不舒服的摩擦音。地上放着六只热水壶,三个木塞在热气作用下“滋滋”作响。热爱小动物的对铺买了一个水族箱,小发动机日夜不停地输送氧气,发出“咕噜噜,咕噜噜”声。还有一直在摆动手臂的小招财猫摆件、隆隆作响的空调外机。
有好几次,她偷偷爬下床关掉闹钟、调整水壶、切断发动机电源,试图让整个宿舍安静下来。但俗话说“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只要有运动就有振动。振动意味着发声,发声意味着干扰。
于是,她选择半夜三更带着落光远离校园,在荒郊野外寻找青海似的宁静。把自己搞到疲惫不堪时,她才会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因为睡眠不足,她常常在白天精神不济、面容憔悴,与大家越来越疏远。希然曾以为这样也能勉强过下去,直到自己拿到SC的入场券,然后租一间属于自己的安静公寓,可神经越来越脆弱的她还是提前爆发了—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深人静,她听到面善的室友躲在被窝里打电话,说她是怪胎乡巴佬。
那是爷爷奶奶曾经骂过母亲的话。
希然再也受不了了。她爬下床,砸碎了宿舍里一切折磨过她的东西。闹钟、水壶、水族箱、小摆件、音箱、机械键盘和鼠标。
室友们尖叫着打开灯,只看见霍希然站在一片狼籍里放声大哭。
学校知道她家庭的情况,只当是希然压力过大,没有作出严厉的处罚,不过她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爷爷奶奶过来赔了钱,气得说再也不想看见她。路上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也越来越多,她干脆戴上耳塞或降噪耳机,一点也不想听见。
还好有落光。那个小小的装置凝聚着父母的心血,保护着她最脆弱的神经,没让她失去理智、滑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