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燈被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提著,放在鐵籠外麵,剛好在伸手夠不到的位置。
傍晚的陽光從地下室的小窗傾瀉下來,照亮被提燈人攪起的灰塵。鐵籠裏的囚徒看看提燈人,就像看著一個出沒無常的幽靈。準確來講,這個人並沒有“出沒”,他一直在這裏,有時在這個空間的邊緣消失,緊接著出現在另一個邊緣,帶來一些新鮮的氣息。
囚徒嗅了嗅空氣,這次是一種他不認識的味道,似乎是什麽藥劑。提燈人在旁邊的一張行軍床躺下,扭動了幾下身體的關節。關節的聲響和床的聲響混合在一起,然後安靜下來。
“這次也不準備說些什麽嗎?”囚徒問。
提燈人沒有說話,仿佛與囚徒根本無關。一切陷入了絕對的寂靜。囚徒等著,等到提燈人睡去,再次醒來。窗口仍然是傍晚的陽光。
“你昨晚……不……應該說是上一覺,做了噩夢。看起來你被罪惡折磨著。”囚徒說。
提燈人身體僵了一下,燈在他手上晃了晃。那盞燈沒有火焰,也不發出光亮,它有一個烏黑的水晶一樣的燈管,讓人感覺有看不見的月光從裏麵照射出來。
“哼哼。”囚徒笑了一聲,“所以你是魔鬼還是魔法師?”
“不,我隻是在懲罰你的罪惡。”提燈人頭也不回。
囚徒微微睜大了眼睛:“你……”
提燈人離開了。在他身後的空間裏,囚徒停止在未說完的話裏。
手提燈搖晃著穿過樹影。提燈人在樹林裏穿行。手提燈籠罩的地方,一切蘇醒過來。凝固在半空中的風被解放出來,迅速減弱拂過提燈人的臉頰,消散在這個有限的空間中。夾在風中的蟲鳴聲傳過耳旁,戛然而止。樹葉繼續那一個未完成的搖擺,持續發出細小的沙沙聲。再往前幾步,樹枝間的鳴蟲被激活了,蟲鳴鼓噪著湧來,就像在進行短暫的狂歡。靜止在空中的小鳥箭一般射出來,發現了驀然出現在麵前的人,急急繞出一道弧線,靜止在空間的另一端。在提燈人的感官所不及的地方,樹木的根係繼續吸吮著泥土中的水分;樹蛙的體內繼續氧化出新的能量,供它進行下一步攀爬;黴菌的菌絲繼續它們聲勢浩大的分裂,幾億個孢子繼續飄向被凝固了很久的征途。如果提燈人磕絆一下,慢下腳步,這個空間中的大部分聲音就會被凝固在空間的四壁,沒有聲音從那之外傳來,四下裏變得一片死寂。提燈人走過後,身後的草葉瞬間停止了搖擺,未及落地的落葉停留在最後一個姿態,風和空氣的振動都被封存在空中,連同那些還來不及抵達目的地的孢子。沒有一聲歎息,一切歸於仿佛是永恒的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