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陽光從東山背後出現,緩慢地掠過伊河河麵,波光粼粼,依次照亮西山石灰岩岩體上兩千餘個大大小小宛如天窗般的石窟,潛溪寺、賓陽洞、摩崖三佛龕……直到奉先寺的盧舍那大佛也被金光籠入,十萬尊佛像光芒萬丈……”
宋衛東鼻孔裏插著氧氣管,眯縫著眼,仿佛與那尊不存在的金色大佛隔河相望。
說來也怪,一說起那件事,原本神誌不清的父親像是回到了站了大半輩子的講台,思維清晰、繪聲繪色,根本不像是個得了腦部退行性病變的老人。而老郭和小林則不慌不忙地錄著音做著筆記,大夫說,“得了這種病的人,就像檢索係統出了問題的硬盤,不能要求按關鍵詞來跳躍式地檢索,隻能讓他一件事從頭到尾慢慢講,講到哪兒卡殼了,你就知道哪兒出問題了。”
“……和古陽洞、賓陽中洞和石窟寺裏那些北魏瘦佛相比,我更喜歡這些唐代胖佛,麵部輪廓豐滿圓潤,雙肩寬厚,使用圓刀法雕刻的衣物紋路自然流暢,讓人一看便有種慈悲之感。村裏人說,拜胖佛,可吃得飽飯哩……”
宋衛東的嘴角不由得隨之微微翹起。
宋秋鳴從小就不明白,為何父親對這些佛像的感情遠超過對自己家人的關心。盡管內心抗拒,可耳濡目染下,他也成了半個專家。
他知道,這些佛像曆經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隋、唐和北宋等朝代,雕鑿斷斷續續進行了四百年之久,它們經曆了至少三次由皇帝發起的毀佛滅法運動,至元朝後期,受破壞的程度已經非常嚴重。諸石像舊有石縫及為人所擊,或碎首,或捐軀,其鼻耳、手足或缺焉,或半缺全缺,金碧裝飾悉剝落,鮮有完者。更不用說從民國三年起,兵去匪入,本地土匪與外來奸商勾結對佛頭佛像的瘋狂盜鑿與倒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