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並不害怕死人。因為你知道死人什麽也不會做,卻完全無法想象活人會幹些什麽。
在我還是個搖籃裏的嬰兒的時候,蘇就常常拿著死人的東西逗我,一隻折斷的手指或者一塊腫脹的耳朵,上麵總是掛著一些金光閃閃的裝飾品,我一邊揮舞著手在空氣裏亂抓,一邊發出急不可耐的尖叫,直到蘇把這些手指、耳朵或者別的什麽塞進我肥胖的手裏。我用一個嬰兒可能有的最快的速度把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捋下來,趁蘇不注意的時候放進嘴巴。
是的,有些東西是注定的。我注定會出生在屍體化妝師的家庭;注定會因為一場可怕的事故而擁有一個本不該屬於我的姓氏;注定不會像蘇一樣,一點也不。我會像個男孩兒那樣長大,而她是個女人。
我的祖父喜歡把我放在他工作室西北角的一張吊**。
他在工作的間隙會抬起頭來,無限慈愛地看我一眼,然後接著躬下身去為死者塗抹油彩。
最初我並不明白祖父和蘇到底在做什麽。等我稍微長大一點,就總是衝著他們笑。
對於他們當著我的麵所做的任何行為,比如,用溫熱的蠟來重塑一張被風暴毀掉的臉,或者用尖角的工具在死者麵部雕刻出一條生前被人們所記得的皺紋—以便他死後依然被人們所認得—我都會發出嬰兒那含混不清的笑聲。
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明白了我為什麽會笑,因為我從骨子裏喜歡那份工作。
這棟老房子的地下室裏堆放著大量的用具,其中最多的就是蠟,這和外鄉人所使用的“蠟幣”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他們的蠟幣堅固、豔麗、昂貴,而我們的蠟柔軟、晦暗、低廉。這些蠟總是呈現出一種微微濕潤的樣子,讓人覺得既惡心又興奮。
給蠟加溫並不用太高的溫度,祖傳的做法往往是把蠟塊放進一口銅鍋裏,再把鍋架到火上烤化。做這些的時候需要炭火,而不是別的任何一種火,你得保證蠟總是在溫熱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