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得到廣泛認可的再生磚,其孕育的過程可以說並不順利。而對於建築師本人來說,也經曆了一次難產般的再生,對此他始料未及。那段時間裏,本來紅光滿麵而精力充沛的他,變得憔悴了。災區條件艱苦,用水困難,建築師已長時間沒有洗澡,軀體發臭,容顏黯淡,形象日益消瘦,乍看並不似個男人,而好像一位貧瘠操勞、因過度生育而虛弱了的村婦。有一天夜裏,參與製磚的村民到帳篷去探望他,見到建築師一身素衣,垂手站立,腳前放有一台簡易型的滾筒式分離機,還在嗡嗡作響。他的麵色像錫紙一般慘白,仿佛鬼魂一樣,任憑黃澄澄的月光把帳篷照得透亮。建築師好像正在苦苦思考,如何才能令自己變成一塊磚,而這塊磚是要立即開始無性繁殖的,迅速堆砌出大量的房屋,讓災後幸存下來的所有生物住進去—這就是唯一的目的,就像書法家要在宣紙上落上最後一筆那樣。這樣的藝術無疑是特別的,是他從未嚐試過的。建築師深深沉浸在自己的玄想中,定定地看著麵前的機械,好像那是他的另一個身子。他因此並沒有覺察到村民們的到來,而他們其實才是建築師作品中的真實主體。所以說,這裏麵充斥了多少的矛盾啊。終於,建築師的臉上綻露了臨盆一般的淺灰色癡笑,嘴中微微發出了沼澤似的斷續呻吟。而他和村民們的身後,帳篷之外,就是黑壓壓的、雖經重創卻依然豐腴飽滿的大地,傲慢地清醒著,大大咧咧覆壓在亡靈們的身上,看笑話似的看著他們這活著的一群。人們都不敢吱聲。這是災區最神秘壓抑的時刻。沒有到過災區的人,又怎麽能感受到這種氣氛呢?
不管怎樣,曆盡坎坷,建築師的寶貝孩子終於誕生了。而我也終於發現,從建築學的角度看,如大家後來普遍認同的那樣,其實,作品隻有一個關鍵詞,那就是“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