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很擔心母親,多次回到家鄉探望她。
農村仍然沒有發生大的變化,基本而言,它還是幾千年來那個樣子,並不因為重建,而怎樣怎樣了。人和事,都沒有與以前不同,但災區的局部環境卻在改變,變得令我感到陌生。很多的事物都越來越簡單而樸素了起來,卻也越來越接近於神話。
有時,人們在田間地頭看見許多孩子,他們五個結成一組,在那裏跳繩。他們全身披著白蠟,內髒**,那分明是一塊塊的殘磚,彼此相嵌而淤塞。這些孩子,並不都是在災難中死掉的本村孩子,也有可能是鄰村的,也有可能是鎮上的。但他們中的一些,似乎穿著古代的華服,好像是由時間的塵埃匯聚而成。他們起勁兒地跳著蹦著,不久後就騰空化成一片片的影子,四散而去了。隨即,又換了新的一撥。因此,他們的軀體雖然有著疏散的磚塊的結構,但可能並不是實體的。有人說,與之相遇,可以直接穿越他們的身體,就好像走進空氣。這讓我想到逝去的女友。那時,地外飛船已經降臨,但在這孤陋寡聞的村子裏,並沒有任何人,把這些孩子與外星生命聯係起來。
有一天早上,我醒來後,看到窗戶外麵,村子上方的天空呈現出固體的特征,有些像建築工地般的淩亂,被密密麻麻的、石榴般的物質填滿,隻能在狹小的泥石縫隙間看到一絲半縷的白雲流動。這種感覺真是別扭。我問村民們看到沒有,他們有的說看到了,有的則說沒有。還有的人,目擊了堅硬的結構中回**著聲波,就像池塘裏的一圈圈水紋。另外還有人說見到了類似於用紅柳雕刻出來的旋渦,而細看之下它們又變成了黃桷樹的年輪。我問母親看到了什麽,她說眼前“嘩”的一聲,出現了黏稠的、玉米粥一般的金色佛光。這些都是展呈在村子上空的,猶如無邊無際的海市蜃樓,好像空中飛城蒞臨。如此的建築形式,不要說農村人,連城裏人也聞所未聞。它們好像在暗示一種新的宇宙秩序的建立,肯定了我們之前未肯定的,卻否定了我們之前否定的。它所具有的井然和完美,以及它那內嵌的分明等級,恢複了托勒密世界的優雅與精致。但那或許並不是我們的世界,而是某一個平行世界吧,恒河之沙中的一粒。它們給人的感覺,是長存不朽的,卻又並非恒穩不變。人們後來老是在說,天堂裏沒有地震,但是,就我和母親觀察到的那些世界而言,它們的板塊在推擠,積累了巨大張力,隨時會釋放其緊張,自上而下,形成崩塌。所以,我才意識到了,甚至地麵的所有震動,其本源還是來自上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