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一億次停留

1

字體:16+-

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對“不能說”感到恐懼。

我第一次開口說話是在五歲,在此之前,我被當成一個有先天缺陷的女孩,爸爸也這麽認為。算命先生說,我以後會很好命,隻是老天把這部分功能暫時遮蔽,遲早會還給我,媽媽篤信這一點,但爸爸沒有。他還想再要一個正常的弟弟,媽媽沒同意。

爸爸離開那天,小雨,一件黑色風衣將他包裹住,我抱著他買的洋娃娃,靜靜地看他的背影。他提起行李箱回過頭,欲言又止。我望著他步入雨簾,那件黑色風衣像一塊黑色石碑,堵在我的喉腔,雨水傾盆而下,石碑仿佛慢慢融化。

三天後,又是一個雨天,我對媽媽說了第一句話—“媽媽,他走了。”她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為什麽在最需要語言的時候,語言會失效?不能說和不敢說,都會讓我承受失去的痛苦。於是,我的身體機能啟動了一種“負反饋調節”,上高中前,我拚命學習好幾門外語,還有古漢語和方言,我不斷參加演講比賽、辯論,到學習小組和各種人交流,我努力地說啊說啊,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感覺真實存在。

事情發生的幾個小時前,我在家裏聽英語教材。那天是我十七歲生日,媽媽答應我會早點回家陪我吃蛋糕,還說會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午睡過後,我發覺喉嚨一陣幹澀,灌了一大瓶水才好些,就在我準備跟檸檬聊兩句時才意識到,我的聲帶徹底失去了作用。

我失去了在我看來最寶貴的東西,而且是第二次。

我不停嚐試,張開嘴對著空氣大喊,沒有一丁點聲音,周圍仿佛成了介質消失的真空。檸檬是隻貓,當它看到我因驚惶而扭曲的表情時,揚起尾巴在我腳邊盤旋,代替媽媽的安撫。她早早把家裏的全息牆麵調成了海灘的模擬成像,我呆呆地望著遠處翻滾的海浪,似乎有海風拂過麵頰,惶恐無助的眼淚乘著那陣風飛到天上,隨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