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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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坐标

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有人曾说过,最适合一个人关起门来发呆的职业,是灯塔管理员。受这句话启发,我在“宇宙中心”五道口的一家公司当了两年“金融狗”之后,炒了老板鱿鱼,现在从事着一种似乎是为我量身打造的职业。

电影放映员。

坐在放映室里,我才真正感觉到这里是宇宙的中心。

黑暗中,尘埃乘着光线飞驰,光影投射在幕布上,像灯塔的光束照进汪洋。

咳,算了,说实话吧,我炒老板鱿鱼是因为上班太远了。这家电影院就在我家楼下,每天从起床到上班,只消十分钟。

当同龄人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时,我已经过上了毫无运动痕迹的生活—至少对于GPS定位卫星来说,我的生活轨迹几乎是静止不动的一个点。

我讨厌出门,不喜欢一切交通工具,最近一年来的计步数加起来可能还走不到通州。

虽然收入只有之前的四分之一,但我喜欢现在这样简单的生活。简单就是井井有条。金融狗每天都和各种数据打交道,看起来客观严谨,但要处理的情况却瞬息万变。而电影放映员呢,就不同了。这是一个特别有计划性的职业,每一个厅,不同时间段排什么片儿,都提前计划好了。工作起来不用思考,只用按计划表执行。这样我可以省下大量的时间,用来坐在放映室里发呆。

放映室里有一面石英钟,它的时针、分针和秒针都在尖儿上有一滴夜光。秒针一格一格走动,就好像一只萤火虫沿着时间的轨迹一圈一圈爬过。

现在是凌晨五点三十七分。

坐在10排1座,身上穿的汗衫印一个“靠”字儿那男的,是我发小陈果。旁边那个身上穿的汗衫印一个“谱”字儿的,是他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陈果开了一家叫“奶奶的熊”的网咖,小本经营,童叟无欺。他这人吧,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抠门儿。陈果今天打算干一件大事,本来打算就在网咖对付过去了,后来还是决定下血本包个影厅。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之后,陈果会向他女朋友求婚。

可是还没等到这一刻,一个意外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1号厅数字放映机的氙灯炸了。灯碗被炸成了四下飞溅的无数碎片。幕布上的画面消失了,只剩下放映机散热风扇转动的哒哒声。漆黑一片中,“应急出口”几个字闪着幽幽的绿光。

“媳妇儿,跟你商量个事儿成吗?”陈果在黑暗中搂住女朋友,急中生智地问出这句话。

我连忙按下开关,影厅灯光亮起。

趁女朋友还没来得及回答,陈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座位底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玫瑰和钻戒:“遇到你之前,我活得就像一句脏话。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有谱儿了!”

陈果的女朋友眼里噙满泪水,在陈果热切而又焦急的注视下,嘴唇颤动着,两行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梨花带雨地握着他的手说:“一直想和你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陈果,我们不合适。我……我们分手吧。我要去日本了。”

就这样,陈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和陈果都认为,他求婚失败,氙灯爆炸要负很大责任。但是佳人去意已决,我只能劝他节哀顺变。

被氙灯爆炸连累的不止陈果,还有我。本来我当班到早上六点就能下班,在还有几分钟就站完这班岗的时候,它却晚节不保地炸了。事发时离1号厅最近的张姐第一时间就提着撮箕、拿着扫把冲进了放映室,她一边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一边和我絮叨:

“小李啊,你没事儿吧?”

我拍了拍脸、胳膊、大腿,应该没有被碎片扎到。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张姐走到我身边,看看我,又看看损坏的放映机,“你若安不好,我这就去报告给杜经理。”

我一路麻溜地来到保管室,找王工领新的氙灯。他看看坏掉的灯头说:“1号厅放映机上的灯用不少时间了吧?你记着,氙灯用个三四百小时,最好翻一面儿,这样可以延长使用寿命。不然负极下垂,变秃瓢了就容易炸。”

我回到放映室,拿出标签条,在上面写下:

2018年8月8日

贴在氙灯下方的塑料机身上,盖住了原来那张“2018年7月2日”的旧标签。

爱因斯坦曾说过,时间只是人体记忆中的错觉,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如果时间根本就不存在,是什么给氙灯、树木、星辰和人—是什么给万物暗中标注好了“使用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