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太阳系并不陌生,但每次来到太空执行任务时,陈立维还是会惊叹于宇宙之美。
宇宙才是真正的看不到边际,这是一个时刻膨胀的巨大空间,相比之下,地球只不过是一只虫子,而生活在地球的人类,充其量只能算是宇宙的细胞。来到太空,每个人都不禁会化身哲学家,视线透过窄小的玻璃望向永远无法触及的宇宙尽头,思考宇宙的真相。
早在19世纪就有许多科学家提出“宇宙真相”的命题,他们认为地球不过是浩瀚宇宙中一颗不起眼的星球,无论人类文明如何璀璨,无论人类历史诞生过多少智慧,在宇宙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就像一只萤火虫无法与皓月争辉,就像一根蜡烛无法将夜空照亮。
探索黑夜需要摸黑前进的勇气,探索宇宙则需要一代又一代科学家的努力。
“报告地面,已经到达预设坐标,现在切换半自动模式。”
安冉冉打开通信设备向地面指挥中心报告,收到指挥中心的确定回复后,她将飞船行进模式切换成半自动模式。此次天辇飞船在太阳系最后一个坐标在冥王星附近。驶过冥王星以后,飞船只有前进方向,再无确切坐标,之后飞船会经过哪些地方,在哪里停留,都需要安冉冉决定并操作。
三位航天员各有各的工作,互不干扰,安冉冉还在驾驶舱里忙碌,陈立维和安迪两人正在驾驶舱外窄小的窗户前望着逐渐远去的冥王星,表情说不出是凝重还是轻松。
“陈哥,我记性不好,冥王星是距离太阳最远的矮行星,对吧?”直到冥王星在视线中变成小球般大小,安迪才收回目光。
“嗯,最远的那颗。”陈立维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安迪的想法,驶过冥王星,熟悉感开始下降,陌生感开始上升,大家的心理状态不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给你透露一个花边新闻,以前太阳系有九大行星,冥王星就在里面。”
“我知道这事,后来冥王星被除名了嘛,改成八大行星了。对了,冥王星为什么被除名来着?”
“质量太小了,跟另外八大行星的质量不是同一个数量级。”
“那只能怪冥王星自己不争气了。”
陈立维笑了笑,他拍拍安迪的肩膀,指向主舱的方向,说:“别往后看了,我们的方向只有前方。”
安迪的任务是将天辇飞船在太空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传回地面,她记录的信息包括航行路线,飞船状况,所见星体等。当然,最重要的信息需要到达毗邻星以后才会有,现在的都是例行工作而已。
陈立维一路浮浮沉沉飘到主舱,主舱是办公的地方,他身为航天员,负责的是综合性任务,既要检测天辇飞船的运行情况,确保天辇飞船正常运行,也要作为“拓荒者”探索宇宙空间,找到宇宙空间里能够为人类服务的资源。
安冉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主舱。
“安冉冉,飞船前进的方向没问题吧。”陈立维问。
“没问题,飞船朝着毗邻星方向前进。”毗邻星作为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第一次探索银河系,往毗邻星前进是最安全的方案。虽然天辇飞船永远不可能到达毗邻星。三人里陈立维是队长,安冉冉汇报完情况后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陈队长,你觉得我们能到达毗邻星吗?”安冉冉突然开口说话,“或者说,你觉得我们能如期离开太阳系吗?”
陈立维回头看向安冉冉,看到她恍惚不安的神情,他才意识到这次银河系探险之旅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许多。他连忙过去,借着悬浮时两人面对面的瞬间,他轻轻抱住安冉冉,轻声安慰。
“能不能到,什么时候到,这些都不重要。我们这趟旅程的结果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你说对吗?”
“队长,我听你的。”
普通人会以为太空旅行是一件新鲜刺激的事,也许太空旅行的确新鲜刺激,但前提是你能克服心里的难关。绝大多数航天员在第一次执行太空任务后,都会遇到或轻或重的心理问题,有的航天员甚至无法再执行第二次太空任务,只好转到幕后。太空太大了,太容易将每个人内心深处那点脆弱的寂寞挑开,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一杯清水里,清水马上被染黑,太空便是那杯清水,人心中的寂寞便是那滴墨水。
即便每次执行太空任务都有数位航天员,可时间长了,大家慢慢地沉默寡言,好几天才记得要说话。偌大宇宙就像看不到边际的泥潭,他们都是陷入泥潭的可怜虫。
太空里没有新鲜事。
陈立维已经不知道他在太空里待了多久,一天?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一年。每当失去时间感的时候,他都会看向悬挂在主舱中央的时间仪。
“原来是四个月零十天。”
太阳系的半径大约是四万光年,当然这只是估算的,不一定准确,没人知道太阳的边界在哪个位置,既然不知道距离,也就算不出离开太阳系的时间了。天辇飞船并不是人类尝试探索银河系的第一个计划,早在1977年,美国发射了无人外太阳系空间探测器旅行者一号,至今它已经出发了一百六十七年,可是每小时的速度只有61452公里,以这种速度离开太阳系,足足需要四千年。
四千年太久,过去160年人类科技进步太快,于是有了天辇飞船。天辇飞船的速度是旅行者一号的一万倍以上,远超光速,而且还有进一步的加速功能,理论上……至少理论上,天辇飞船离开太阳系所需要的时间不会太长。等陈立维他们三人成功返航回到地球,地球不至于物是人非。
陈立维经常待在玻璃旁边看外面,玻璃外除了“黑色”再无其他点缀,没有一丝半点的光,没有星体,连零零散散的陨石块都没有,天辇飞船仿佛被困住了一般。
什么都没有,难道就是宇宙的真相?
陈立维晃了晃脑袋,把紧皱的眉头揉开,才回到主舱。他知道不可能顺顺利利地就能到达银河系,不过天辇飞船有足够的能源储备,所以他不担心天辇飞船撑不下去,他担心的是另外两位队员撑不下去。
主舱舱门刚打开,陈立维便看到安迪从仓库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包薯片。安迪看到陈立维进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薯片,让薯片从袋子里飘出来,然后他以鱼跃龙门的方式一片一片地吃。
“陈哥,薯片只剩六包了。”
陈立维笑了笑,“那你就省着点儿吃吧。”
安迪突然瞄了一眼时间仪:“说句心里话,陈哥你觉不觉得时间仪坏了,怎么可能才过去四个月零十天。”
陈立维怔了怔,笑着反问:“那你觉得应该多长时间,一年?一百年?”
主舱里有一小片区域放满了花卉,这是安冉冉的专属区域。为了调节航天员的心情,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航天员可以把兴趣爱好带到飞船里。安冉冉的兴趣爱好就是养花,正好一般的太空旅行都有“生命科学试验”任务,安冉冉也算是在追求兴趣爱好的同时多执行了一项太空任务。
“队长。”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的安冉冉忽然说话了。
陈立维看向安冉冉,他看到安冉冉面无表情地站在花卉前面,心脏不由自主地随之咯噔一顿。“怎么了?”
“花,快死了。”
陈立维连忙来到花卉边,这里有二十几株,营养液为它们提供生长所需的养分。陈立维对养花的事一窍不通,可是他看到这里的花卉每一株都该红的红,该绿的绿,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安冉冉:“你摸一摸。”
陈立维抬头看一眼安冉冉,伸手触碰就在他身边的绿叶,当触感随着神经传到陈立维大脑中枢神经时,陈立维的脸色变了变,他用手指轻轻地揉搓叶子,然后再揉搓下一片花瓣,最后触碰每一株花卉的根茎。
“为……为什么?”
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不过本体却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沾湿了水的纸巾,每一株花卉摸上去都像沾湿了水的纸巾,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从离开冥王星开始,这些花卉就开始出问题了。短时间内叶子枯萎了,根茎突然断开,花瓣大量掉落,刚开始我以为是营养液出了差错,之后我改变了营养液成分,但情况并没有好转,现在我才意识到这跟营养液无关。”
安冉冉漠然的表情突现一丝慌张,“队长,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奇怪,至少植物无法在这里生长,都枯萎了,原因未知。”
陈立维第一时间转头对安迪大喊:“安迪,赶紧把情况记录下来传输回去!”这是非常重要的发现,必须让地球那边知道。
“安迪,安迪!安迪?”陈立维连续喊了三遍安迪的名字,可是安迪没有回应。安迪正在玻璃旁边,表情呆愣地望着外面。
或许是才注意到陈立维的声音,安迪缓缓回过头看向陈立维,一只手颤抖着举起来指向玻璃外面,语气惊恐地说:“外……外面有光。”
外面有光?
陈立维和安冉冉赶紧来到玻璃旁往外看。看第一眼时,他们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两三秒,他们注意到在黑暗的宇宙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再盯得久一些,若隐若现的光芒越发清晰,那是密密麻麻的,不规则排列的光线。而且随着天辇飞船的前进,那些光线越来越清晰。
三个人都傻了。
光,哪来的光?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接收不到太阳光,这些光的光源是什么?为什么光会呈线状,为什么这些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陈立维最先反应过来,他大喊一声:“赶紧去驾驶舱操作!”
安迪和安冉冉都被陈立维的话惊醒,三个人一同赶去驾驶舱。安冉冉来到驾驶台上调整前进模式,现在太空中出现了奇幻景象,他们必须想办法弄清楚,就算弄不清楚,也要试着弄清楚。
安迪来到操作台开始记录情况:“拍摄设备已经开启,运转情况良好。传输设备正在开启,分析设备正在开启,开始设定坐标……”
陈立维来到驾驶舱最前面,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那些诡异的光线。现在他视野之内已经全是这些密密麻麻的不规则排列光线,这些光线似乎在无限地向宇宙蔓延,逐渐编织成网,试图将整个宇宙囊括进去。
“噢,我的天哪。”安迪也来到驾驶舱最前面,右手不停地在胸口画十字。
陈立维突然皱起了眉头,他几乎把眼睛贴在玻璃上,仔细打量外面的密集光线。
“为什么外面的光线看起来……像是马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