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遗产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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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浩觉得自己变成了飘零在深秋水面上的一片孤叶,四周都是逼人的寒意,白天默默地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就喝酒。

郑美黎也一直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天,马青梅早早卖完了涮串回家,郑家浩正在喝酒,马青梅看不惯他喝得满身酒气,就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到一边:别喝了,喝酒有什么好处?

正在一边嗑瓜子的郑美黎轻描淡写地说:我哥累了一天,喝杯酒怎么了?

马青梅瞥了她一眼:我不让。

郑美黎啧啧了两声:我哥活得太可怜了,连喝杯酒的权利都没了,哥,看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我都同情你。

美黎,你少掺和我的事,我乐意你嫂子管我。郑家浩见她们又要开仗,心里烦。

狗咬吕洞宾。郑美黎瞥了他们一眼:得,你们两口子一致对外也要分个事啊,我好心好意替你打抱不平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什么人啊。

郑美黎,你少说风凉话,不管你怎么气我,我就是不搬,除非你也搬出去。马青梅把郑家浩的酒杯拿到厨房洗了,返回来,看着郑美黎:你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和你就走司法程序,到时候让法院强制执行,到时候,看看你是哭还是我哭!

嗬,搬出法院来吓唬我?法官又不是吃你的涮串长大的!

法官是没吃着我的涮串长大,可法官的良心也没像某些人似的,就着饭吃了。马青梅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也打好了谱,这往后的日子,她再也不会让着郑美黎了,因为这种没天良的小人面前,忍让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欺负。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郑家浩的没精打采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是一直在苦恼怎么摆脱这种为争遗产而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他早就想跟马青梅说放弃对爸爸遗产的继承权,可他开不了口,特别是看着马青梅这段日子以来,跟头勇猛的母狮子一样为这个家打拼就更开不了口。

可是,今天晚上他喝了酒,酒就像酵母一样,把他的胆子发酵大了,发酵壮了。趁着马青梅和郑美黎吵得热火朝天时,一拍桌子,大声说:别吵了!

他从没这么大嗓门和人吆喝过,马青梅和郑美黎都被他的声音震了一惊,齐刷刷地把目光移到了他脸上。

郑家浩比比划划地说:我放弃对咱爸遗产的继承权!这房子,我不要了。

马青梅和郑美黎的表情,登时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马青梅一把抓过他的胳膊:郑家浩,你喝大了,说什么胡话?

郑美黎瞪大了又惊又喜的眼,飞快地返回房间,拿出MP4来,打到录音设置上,冲郑家浩擎过来:哥,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郑家浩刚要开口,马青梅就扑了上来:郑家浩,你要敢说一个字,我立马死给你看!说着就捂上了郑家浩的嘴,郑美黎也不甘示弱,迎上来,把MP4凑到郑家浩嘴边:哥,你再说一遍。

郑家浩想趁着酒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早了早利索。就醉醺醺地推着马青梅说:遗产是我爸爸的,我说了算,你管不着。

说着,就把嘴往郑美黎的MP4那儿凑,刚要开口,马青梅一个愤怒的大嘴巴都扇到了他脸上。

被扇了一巴掌的郑家浩有点清醒了,他呆呆地看着马青梅:你敢跟我动手?

马青梅哭着说:郑家浩,你不是人!

郑家浩嘴里嘟哝着对,我不是人我是窝囊废,顺手把马青梅往旁边一推,马青梅一个趔趄,就撞到了卧室的门框上,她顺着门框缓缓地瘫软下来,鲜红的血,顺着额角往下流,那些鲜红的血,就像犀利而冰冷的鞭子抽在了郑家浩的心上,把他一下子抽醒了,他讷讷着青梅……青梅你不要紧吧就来扶她,马青梅软绵绵地推开了他,自己摇晃着站起来。

郑美黎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悄悄地收回了MP4,缩回了房间。

马青梅捂着头,看着郑家浩,一字一顿地说:郑家浩,郑美黎已经离婚了,她说的话,可以代表她自己,可我还是你老婆,你爸的遗产是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你说了不算。

郑家浩不知该怎么着好,想扶马青梅又不敢扶,只好说:我送你去诊所包一下吧。

马青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自己往外走。

2

一路上,郑家浩跟在马青梅身后,他几次想伸手扶马青梅,都被马青梅打开了,他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看马青梅进了社区诊所,隔着窗玻璃,看医生给她上药,给她包扎。

从诊所回来,马青梅依然像没看见他一样,独自往家走,远远看着她上了楼,郑家浩突然不想回家,就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不知晃**了多久,走到一个街心花园时,看见里面有不少老人在跳健身操,他也进去了,在一张长条椅上坐下,失神地看那些跳健身操的老人们,他是那么地羡慕他们,目光是那么的悠然淡定,好像已看穿了这滚滚红尘里的物欲横流,并远弃了它们,从容而安静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安好人生。

看着看着,郑家浩的眼角就有了泪,那是羡慕的泪,他恨不能一夕忽老,只要能拥有这样淡定而安好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爸爸生前的同事黄伯伯。当年,他们局在这青岛设了一个办事处,黄伯伯和爸爸是一起调到这边来负责施工设计的,一前一后退了休,爸爸身体好的时候,经常跟黄伯伯一起去海边钓鱼,后来爸爸身体不大灵便了,黄伯伯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两人的来往就少了。

黄伯伯问郑家浩怎么会在这里,郑家浩就把爸爸去世后,家里发生的事,大体说了一遍。

黄伯伯听说爸爸把遗产留给了葛春秀,就问郑家浩找到她了没有,郑家浩摇摇头:去找她来着,可她几个月前就去世了。说完,又补充道:她要是活着该多好,我们家也就没这些乱扯了。

黄伯伯唏嘘不已:才62岁就没了,咳,好人不长寿。

郑家浩听得一惊,突然想起何志宏带回来的死亡证明上,葛春秀是67岁的,这年龄怎么会不对呢?难道何志宏说的那个葛春秀跟爸爸要找的那个葛春秀不是同一个人?

这么想着,就问黄伯伯,葛春秀到底是多少岁。

黄伯伯掐着指头算了一会,说:我没记错,是62岁,家浩,是不是哪儿不对?

郑家浩不敢贸然地下结论,忙说:不是,我是在想,葛春秀是我爸什么人……

黄伯伯看着郑家浩,沉吟了半天没说话。

郑家浩猜到黄伯伯应该是知道其中的隐情,就说:黄伯伯,如果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不管她是我爸什么人,都已经去世了不是?

黄伯伯点点头:葛春秀当年是跟着你爸实习的大学生,曾经救过你爸的命,为了救你爸,她被砸断了腿,成了残疾。

郑家浩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要把遗产留给葛春秀,大概是为了报恩吧。

3

回家后,郑家浩本想把这件事告诉马青梅,马青梅也感觉出了郑家浩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想跟他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就起身去卫生间洗衣服。

郑家浩跟早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怯怯地小声问:你别洗了,留着我洗?

马青梅吭哧吭哧地继续洗,洗完了,把衣服抖地哗啦哗啦响,就是不吭声。

第二天,郑美黎母女出去了,马青梅冷着脸准备晚上摆摊的东西,郑家浩小声说:我昨晚遇见黄伯伯了。

马青梅面无表情地继续忙活。

黄伯伯说葛春秀是当年跟着我爸实习的一大学生,在勘察隧道时,遇到了塌方,葛春秀把我爸推出来了,自己却被塌方的石头压在了下面,被救出来以后,腿瘸了,我爸把遗产留给她,是为了报恩。

马青梅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不管你爸把房子留给葛春秀是为了报恩还是干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是,葛春秀死了,这房子我不能拱手让给郑美黎这个把赚便宜当成是理所应当的小人。

说完,马青梅就收拾了一下东西,叮叮当当地搬到厨房了去了。

郑家浩觉得无趣,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出去找活了啊。

马青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郑家浩没出去找活,而是去找何志宏了,他越想越觉得何志宏带回来的那张死亡证明有问题。

郑家浩到了何志宏所在广告公司楼下,见何志宏的车在,就给他打了一电话,让他下来一下。

何志宏听郑美黎说了昨天晚上的事,以为郑家浩来找他,是为了顺利把遗产让出来摆脱家庭纷争的,下楼的时候是一路春风,小跑着就来了,卖着乖说:大哥,按说我不该叫你大哥了,可这么多年习惯了,我改不过口来。

郑家浩也不想和他过多寒暄:称呼这事,随你怎么叫都行,小何,你把葛春秀所在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一听郑家浩说这个,何志宏的脸色都变了:大哥,都猴年马月了,我哪还能记得那号码?

你手机通讯录上没记?郑家浩不动声色地问。

以后都用不着了,我还留在通讯录上干什么?早删了。何志宏想知道郑家浩为什么要这号码:大哥,你要这号码干什么?

没事,我就是问问。

你如果有要紧用处的话,我让那边的朋友帮着查一下。何志宏端着一脸真诚的笑。

郑家浩不想让何志宏感觉出来自己对他起了疑心,就笑笑说:不用了,我是从这儿走,突然想起来,就想找你问问。

何志宏点着头哦了一声,一脸推心置腹地说:大哥,遗产这事要是放在别人家,儿女们肯定得把遗嘱毁了,就是毁不了肯定也藏起来了,谁像我们似的,还搭上时间豁出钱绕世界去找她。

小何,你别说的那么危言耸听,不是所有人都见钱眼开的。郑家浩说:你去忙吧,我走了。

何志宏满腹狐疑地上了楼,边走边回头看,见郑家浩边走边琢磨,似乎心事很重,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