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遗产

第十三章

字体:16+-

1

郑家浩能感觉出来,自从他把马青梅推到门框上碰破了头,马青梅就对他冷淡了很多,他心里也不好受,看着推了马青梅的那只手,就气不打一处来,往墙上摔了几次,把皮都蹭破了,可是,就算他把全身弄得遍体鳞伤,也无法弥补那一推给马青梅心上撞出的伤口了。

他主动示好,马青梅如同没看见他眼里的期期艾艾,他想道歉,马青梅不给他机会,只好趁马青梅不在家的时候把客厅里的被子搬到了卧室,算是提出了无声的修好建议。

晚上,马青梅回来铺折叠床,郑家浩站在卧室门口说回**睡吧。马青梅灰灰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任何表情,在打开的折叠**呆坐到深夜,才怏怏去**,甩给他一个冷漠的脊背。郑家浩望着她的背,伸了几次手,想把她揽进怀里,却又缩了回来,他很怕手一搭上去就被马青梅像甩抹布似地甩回来。

有时候,马青梅明明看出来郑家浩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走掉了,就算是郑家浩正在说,对她也没什么意义,好像她是一聋子,再要么郑家浩像个痴呆,在一个人说着毫无意义的屁话,她没任何表情没任何反应,郑家浩很难受,他宁肯马青梅骂他训斥他,只要别用冷冷的沉默折磨他。

马青梅觉自己再扒心扒肺地他好有什么用?他不仅不领她情,还越发肆无忌惮地嚣张了,这让她想起了一位姐妹曾说的话,男人对老婆的不好,是老婆惯出来的。

郑家浩在马青梅眼前碰过几鼻子沉默的凉灰后,也就撒了气,不再端着一张小心翼翼的热脸去贴马青梅的冷屁股,他每天去零工市场找活,挣了钱,也不再交给马青梅,既然跟马青梅说不了话,他就自己想办法吧。

他想去找葛春秀,家里却没钱。还给王师傅的钱,还是打着小帆的幌子借了李小红的,虽然李小红一再说不用还了,是送给小帆的红包,但,马青梅就是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也会把钱凑齐了还给李小红的,要不然,她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他把每天打零工赚来的钱,悄悄地塞在床底下的一只信封里,想攒够了路费就去昆明看看,他已经越来越肯定,葛春秀没去世,是何志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欺骗了他。

马青梅也注意到了郑家浩的反常,收拾卫生的时候,从床底下打扫出了那只信封,她看了看里面的钱,默默地数了一下,把钱又悄悄地塞回了床底下,心想,郑家浩真的是和她生分了,都开始攒私房钱了,大约是在防着她提出离婚吧。

这么想着,马青梅的心,就更冷了。

虽然两人同睡一床,但马青梅总是背对着他睡,一到了晚上,他们就像两个演哑剧的人,各自默不作声地前后进来,各自脱衣服,躺下,谁也不说什么。有一次,郑家浩鼓足了勇气,装做睡觉翻身的样子,把胳膊搭在了她身上,她似乎颤了一下,很快,就起身去卫生间了。

郑家浩知道她去卫生间不过是为了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胳膊,他觉得有些荒凉,又翻了个身,在**给马青梅腾了个空宽敞的地方,蜷缩着身体睡了。

马青梅总是等郑美黎和郑家浩走了之后才起床,不是想睡懒觉,是不愿意看到郑美黎幸灾乐祸的脸,也不想和郑家浩面对,反正她要等临近中午时才出去采购晚上出摊用的东西,十点左右再起床准备也来得及。

这天早晨,她早早起了床,对正要出门的郑家浩说:你等等。

郑家浩心里一喜,很开心马青梅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就端着一脸巴结的笑看着她:青梅,你起来了?

马青梅脸上并没什么表情,郑家浩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像是压根就没看在眼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就想跟你说一件事。

见马青梅这么严肃,郑家浩有点紧张:你说,我听着。

我觉得咱俩这日子也快过到头了,这么耗下去,也没太多意思,你呢,要么跟郑美黎摊开了讲,把这房子的事处理了,要么,咱们离婚。马青梅抱着水杯,坐下,也不看郑家浩。

郑家浩没想到马青梅主动和他说话就是说这个,就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处理?

把这房子卖了,一家一半钱,要么,你不要房子,也别要我,就这么简单。马青梅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郑家浩怔怔地看着马青梅,没说话。

马青梅抬头看着他:你要做郑美黎的好大哥?

郑家浩还是没说话,仰着头,看着对面的墙壁。

马青梅也不想再逼他,回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我先回我爸家住几天,等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郑家浩望着她的背影:青梅……

马青梅边往外走边说:我累了,很累,想休息几天。

2

马青梅提着几件衣服,上了公交车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坐上了去台东的车,可是,父亲已经搬到马大海的新家去了。

父亲家不是从前了,从严格意义上说,那个家虽然有父亲在,却不再是她的娘家了,那么,她还去不去呢?不去,她已和郑家浩把狠话说下了,去吧,委实心里有那么点不踏实。

马青梅没下车,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眼泪缓缓地流下来,一直坐到了2路车终点站,才怏怏下来,抬头望了一眼火爆爆的太阳,眼泪就更是汹涌了。

终于,她还是坐上了去马大海家的公交车。

只有马良躬自己在家,见她脸色不好,手里又提着包,他没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客房收拾了,说:青梅,回来休息一阵吧。

马青梅叫了声爸,眼泪滚滚地就下来了,马良躬看着她叹气,末了说青梅,都会好的,人这一辈子就是走波浪呢,有低谷也有高坡,咬咬牙,就过去了。

马青梅点点头,又怕父亲替自己担心,就没敢说和郑家浩这段时间的别扭,只是说和小姑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憋气得很,就想回来住几天透透气。

马良躬没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在他的印象里,郑家浩是个厚道人,只有脾气火暴的马青梅给他委屈吃的份儿,没有他给马青梅吃委屈的事。

父女两个聊了大半天,傍晚的时候,马青梅早早去买了菜,进厨房做饭。

马大海下班回来见马青梅在厨房里忙活,觉得有点怪,就探进头来:姐,你怎么来了?

马良躬怕马青梅难堪,忙替她回答道:是我让你姐过来住几天的,你姐那个家哪儿还叫个家啊。

倒也是,自打我姐结婚就没回来住过娘家呢。

马青梅边炒菜边说在同一座城市,还住什么娘家。

马大海点了支烟,依在门上:姐,郑美黎欺负你了吧?

欺负倒谈不上,就是不愿意看她那张脸。

这不还是嘛,都躲回娘家来了,还不是欺负?

知道马大海脾气暴躁,郑美黎的事,马青梅就不想跟他说太多,遂转移话题,指挥着他帮忙摆饭桌。

马青梅难得回娘家吃饭,晚饭桌上很热闹,却因为李小红的一句话,马大海差点拍了桌子。

李小红说今天中介给她打电话了,说有人想租台东的马家老房,问租金能不能便宜点。

马良躬说他不懂门面房的行情,让李小红看着办,李小红就笑嘻嘻地说,成,那我就当一会家做一会主。

马大海说便宜什么便宜?他们愿意租就租,不愿意租就拉倒。

你就巴不得那房子租不出去,好遂了你的心。李小红噘嘴,小声地:租不出去也不卖,爸,在这事上,我们俩站一条战线啊。

马大海用求救的目光去看马青梅,马青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是,便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低了头吃饭。

李小红就笑他:行了,这饭桌上没你的同盟军,你就甭拿眼神到处撒网了,老房子要是卖的话最多也就卖个四十万,如果往外租呢,一年就能拿6万左右的租金,六七年就能赚一套房子,我们家又不急等着用钱,你傻啊?非要把它卖了。

就知道卖弄你的理财经,还不是从报纸杂志上搬下来的?要是所有人都照报纸杂志的说法去活,生活还不乱套了?马大海不服气,气哼哼地吃米饭,成心要把自己噎死似的。

马良躬也不想再为了老房子究竟是卖还是租而闹得一家人唇枪舌剑,索性发了话:大海,别的事,爸可以跟你商量,老房子的事你就听小红的吧,她的计划比你的想法长远,也靠谱。

马大海没再说话,铁青着脸把饭吃完,往桌上一顿,就风一样卷回自己房间去了。

李小红冲他的后背皱皱鼻子:姐,别管他,等会我收拾他,我就不信,还反了他了。

别吵架啊。马青梅小声叮嘱李小红。

吵架怕什么,吵架有助于沟通夫妻感情,咱中国人总是讲究合为贵,好像夫妻吵架就是不和睦似的,其实这个是个误区,有矛盾一定要吵出来,要不然大家都闷在心里,不仅解决不了矛盾还会越憋矛盾越大,大到一定程度就把俩人炸离婚了。

马青梅觉得也是,俗话说老实人作大祸,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老实人平时少言寡语,不善于沟通,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越闷越难受,人心里一难受就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思维上进了死胡同的人容易绝望,生出些狗急跳墙的悲壮来,发生悲剧的几率也就增加了好多,而性格开朗的人,心不里藏事,说出来,加上别人的开导心里就轻松多了,多大的事也会化小,这道理用在夫妻之间,大概也是这么个理,以前,她跟郑家浩没少吵闹,可是,吵归吵,他们的心还是贴得很近的,现在他们反倒是不吵了,心也离得越来越远了。

三个人继续吃饭,马大海夹着包从卧室出来了,李小红问他去哪儿,马大海头也不回地说有事出去趟,随手关门的时候很用力,把马青梅的心震得颤了一下,望着李小红问:小红,我怎么觉得大海变了呢?

李小红有点黯然,是啊,谈恋爱那会,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有霸气,像个男子汉,结了婚才知道,霸气的男人是广场中心的雕塑,摆在那儿给人欣赏行,搬回来一起过日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收拾完饭,三个人看了一会电视,七七八八地瞎聊了一会,马大海就回来了。

李小红从他手上拿下包,上上下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嗯,不错,没喝酒。

马大海一屁股坐下来,闷着头抽了支烟,掐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缓和了不少,又像往日那个大大咧咧的马大海了,他定定地看着马青梅,突然笑了:姐,你该不会打算跟我姐夫离婚吧?

这话说得大家一惊,马良躬说大海,你闲着没事满嘴巴跑什么火车?

我哪儿满嘴跑火车了,我姐这破天荒地回来住娘家,我越琢磨越不对味,就去找我姐夫了,我果然没猜错。

马青梅生怕父亲着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姐夫离婚了?

你说是没说,可我姐夫说你摆的这阵势怕是要离婚了,嗯,姐,你小姑子离婚那是假的,是为了你们家老爷子的房子,你跟我姐夫离哪门子婚?马大海一副掏心掏肺打算做马青梅思想动员工作的样子:要不,我这就打个电话给姐夫,让他来跟你赔个礼道个歉,你也别努着,借坡下台阶,给他个面子,让他把你接回去得了。

说完,马大海就要去打电话。

马青梅心下一阵阵地发冷,她突然明白了,马大海原来是害怕她真的会跟郑家浩离婚,如果她离婚了,住哪儿?华阳路的房子是郑家浩单位分的,怕是她只有回娘家吧,而娘家这边的新房是李小红家买的,她肯定不能厚着脸皮长久住在这儿,出去租房,她又付不起房租,到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住马家的老房子。

而马家的老房子,是眼下马大海去岳母家赎回面子唯一的救星,一旦马青梅住进去,不仅他的面子无法往回赎了,连一年6万的租金也泡了汤。

刹那间,马青梅尝到了冰凉的滋味,她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我才不跟他离婚呢,我这半辈子的好时光都砸在他手里了,哪能眼瞅着老成豆腐渣了还自己把自己甩到街上去。

马良躬和李小红也咂摸出了马大海话里的意思,马良躬气得半天说不出句话,恨恨地说了句大海!你嘴痒痒了就找块石头磨磨!

李小红不想把话挑明了让大家都难受,就拽起马大海说:就是,明明没喝酒,怎么说的全是胡话?进屋清醒清醒去。

马大海也有点不太自在,乖乖地随李小红回了卧室。

马青梅和父亲四目相对,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话。

马良躬叹气:青梅,实在不行,我就把这房子卖了,省得大海惦记着,卖归卖,钱不能全归他,你们都是我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马良躬的这话说得马青梅心里泪水直流,忙说爸,我知道您对老房子有感情,别意气用事,我……我还是回家住吧,你也别吆喝大海了,我和家浩没什么事。

马良躬的眼睛潮潮的,他使劲努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点了点头。

马青梅不敢多看父亲的样子,想不跟弟弟打招呼就走来着,可又怕等他们出来,发现她已回家了,面子上难堪,便冲着马大海卧室的方向喊了声:小红,大海,我先回去了,明天是周五,小帆回家,我回去给他准备点吃的。

说完,不等马大海和李小红应声,就匆匆出了门,到了街上,眼泪才肆无忌惮地汹涌澎湃了起来。

那天晚上,马大海和李小红吵得翻天覆地,吵到最后,马大海跑出来拉起马良躬就走,说是要搬回马家老房子住,坚决不肯沾李小红家的光,免得她颐指气使地把他当三岁小娃娃训。

马良躬气得嘴唇发抖,大大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李小红啪地打掉了马大海的手,利落地从马良躬上衣口袋里掏出药,喂他吃下,又帮他理了半天胸口才顺过气来。

马大海见祸闯得有点大了,才收敛了点,默不作声地看李小红忙活,又默默地回了卧室。

望着卧室的门,失望像滔天的洪水袭击了李小红,原先那个高大霸气的马大海,此刻,委顿得那么渺小,渺小得让她要伏下头去,才能看见他的存在。

3

马青梅这么快就回来了,让郑家浩很意外,见她脸上有泪痕,想问又不敢开口,就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水,端到她眼前放下,马青梅看也不看,合衣躺下了。

第二天早晨,马青梅还躺在**发呆,家里的电话响了,是马良躬打来的。

马良躬很担心马青梅真是和郑家浩闹了矛盾才回娘家的,也不知道她昨晚回去怎么样了,很是担心,就打电话来询问。

马青梅一再说没和郑家浩闹矛盾,又说了一些宽慰父亲的话,马良躬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青梅,你和家浩好好地往好里奔。

马青梅嗯了一声,她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人要是把日子过穷了,谁都怕你,谁都会跟肥山羊怕饿狼一样地怕你,总觉得你一出现,就是琢磨着要叼他一口肉的。

马青梅又不想让父亲灰心,就自己给自己壮气似地说,只要她脚踏实地地努力,一切都会好的,列宁不是说过嘛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马青梅和父亲聊了半天,心里敞亮了许多,收拾家的时候,悄悄把郑家浩藏在床底下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又塞了回去,觉得郑家浩很荒唐,即便是他为提防她要跟他离婚才私自藏钱的,就藏这么点儿钱,有什么意思?这不仅显得他可笑,还辱没了她马青梅,就算他不藏,就算是他们要离婚了,就算她马青梅穷,她也不会盯着他打零工赚的这俩小钱不放的。

马青梅不想出摊,趴在窗户上发呆,想她回娘家之前,跟郑家浩说过的,让他想明白了给她打电话,可是,还没等郑家浩打电话,她就自己灰溜溜回来了,郑家浩会不会觉得她已经认输了?不再在房产上跟郑美黎纠缠不休了?

就算她不认输,又能怎么办?郑美黎不是件什么东西,她不能不高兴就随手拎起来扔到街上去不理不问,郑美黎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4

郑家浩在往床底下的信封里放钱时,突然想起,马青梅是个勤快人,每天都要擦地板,说不准她擦地板的时候发现了他攒的钱了。他不想被马青梅误解,就想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刚说了半句,就被马青梅堵了回来: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算是你打算攒钱娶二房,也用不着跟我商量。

听她这么一说,郑家浩就知道,马青梅肯定发现他攒钱的事了,也肯定误解他了,跟在青梅身后想解释清楚,马青梅却一甩手,出去了。

郑家浩郁闷地要命,就多喝了两杯。

郑美黎眼看着郑家浩和马青梅因为她冷战了这么长时间,心里也有点别扭,见郑家浩连菜都没做,就着一包炒花生米喝闷酒,就下厨给他做了两个菜,陪他喝了一杯。

很快,郑家浩就喝大了,眼也有点迷糊了。

郑美黎就问:哥,我嫂子和你闹,是因为我的事吧?

郑家浩点点头,又摇头说:不光因为你的事,她误会我了。

郑美黎觉得有点好笑:她能怎么误会你啊,难不成误会你在外面有人了?

郑家浩嘿嘿地就笑了:就你哥这样的,除了你嫂子谁希罕啊?你别瞎猜了。

郑美黎被吊起了好奇心,晃着他的胳膊半是撒娇地追着问:你说说嘛,说不准我还能帮你出点主意呢。

郑家浩就醉眼蒙胧地指着卧室的床底说:我偷偷攒了点钱,让你嫂子看见了,她可能以为我是成心不打算和她过了,才偷偷攒钱的。

郑美黎一听就笑了:得了吧,哥哥,就算是你们真要离婚,你打零工赚的那几个钱谁能看在眼里?

郑家浩把眼一瞪:别胡说八道,我可不跟你嫂子离婚,我攒钱有用。

有什么用?

我想去趟昆明,你嫂子卖赚串挣两个钱也不容易,我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就自己攒吧。

郑美黎的心打了个趔趄:你去昆明干什么?

我越琢磨越觉得葛春秀还活着。

郑美黎的酒,就消了一大半,说:哥,她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郑家浩蒙胧着醉眼看着郑美黎傻笑: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你现在还相信何志宏那张嘴?

郑美黎急了,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哥,别喝了,你不希罕这房子也用不着拱手让给别人啊,给我得了,葛春秀算老几?

不是拱手让给她,是本来就是她的,要不是她,你和我,连爸爸都没了,还哪儿有这房子?郑家浩把酒杯拿回来,倒上酒,继续喝。

郑美黎没心思继续和郑家浩唠叨,拿起包回头对爱爱说:爱爱,妈妈出去趟,你写完作业就睡觉。

爱爱隔着门,哎了一声。

5

郑美黎匆匆赶回浮山后的家,何志宏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一片狼籍,见郑美黎回来了,就坐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说:老婆,回来检查工作了?

我希罕啊?查你个头。郑美黎一屁股蹲进沙发里。

何志宏猜到是有事,还不是小事:说说看,是不是你嫂子又出招对付你了?

你是不是在我哥眼前说漏什么话了?他说葛春秀还活着,正攒路费要去昆明找她呢。

何志宏便想起来前一阵郑家浩曾找他要葛春秀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现在看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对那张死亡证明起了疑心了。何志宏没想到郑家浩会这么一根筋,也想不出来他究竟是从哪儿看出了破绽,恼恨得要命,跟郑美黎骂骂咧咧地说你哥是不是有病?还嫌钱多了扎手,非要送出去。

郑美黎觉得荒唐,问题不是她哥嫌钱多了扎手,是何志宏想把属于她哥的那一份也全划拉到自己兜里,才闹到了今天这局面。一想到折腾了这一顿,搞不好成了一场光着屁股推磨,净丢人了,还是落了一场空,郑美黎开始埋怨何志宏自作聪明,要不是他贪婪地非要独吞遗产,她早就积极地配合马青梅把房子卖了,该她拿的那份钱她也拿到手了,现在可好……

怨来怨去,两人差点吵起来。当初何志宏去昆明压根就没找葛春秀,那张死亡证明是在街上找假证贩子做的,至于那个所谓的街道办事处王主任,是何志宏为了把假相弄得逼真一些而从青岛带过去的一狐朋狗友,以请他免费游了趟昆明作为报酬帮着他演戏的,何志宏先回青岛,他继续留在昆明,找个公用电话守在那儿,然后何志宏对郑家浩谎称这个公用电话就是葛春秀街道办事处的电话,让这个男人冒充街道主任把郑家浩骗过去。

何志宏一想到郑家浩一旦真去了昆明,他的谎被戳穿了还是小事,那套让他想得夜里睡不着觉的大房子就没了,就恨声恨气地说不行,你不能让你哥去昆明。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不让他去他就不去了?

你就不会想想办法?何志宏有点急了。

我又不能把他绑在家里,我没办法。郑美黎赌气:志宏,还是算了吧,我都过够这种日子了,好好的一家三口,要分开住,这还算什么家啊?

何志宏当然不允许郑美黎放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美黎,现在不是你说不干了我们就能不干了的事,你想想,你和我把婚也离了,我也撒谎说葛春秀死了,如果你哥再把葛春秀给捣腾出来,我们是里外不是人,以后还怎么混啊?

郑美黎本来就是个脑子里没章程的人,一着急就更傻了,何志宏突然眼睛一亮:你哥不能走到昆明吧?他不是在攒钱嘛?你把他的路费偷出来他不就去不成了?

郑美黎惊得往旁边一跳:你这是让我做贼,我不干!

你不干我也不逼你,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等着你哥弄清楚了真相,来揭我们的画皮吧,他是你哥,你不怕,我也无所谓。何志宏悠然地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袅袅地喷了出来,坐下,打开电视。

郑美黎夺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恨恨地瞅着何志宏: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一男人?活到三十多岁了,还要学着做贼!

听郑美黎这口气,何志宏就知道不必担心了,她肯定会按照他说的去办,就把她揽到怀里:傻老婆,这不叫作贼,这叫斗智斗勇。

郑美黎瞥了他一眼: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我拿了他的路费,他还可以再攒,难道等他攒差不多了,我再……

车到山前必有路,听我的没错。何志宏让郑美黎说得也有点丧气,又不敢让她看出来,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6

既然他攒钱的事马青梅也知道了,郑家浩就不想再藏着掖着地增加马青梅的误会,睡觉前就大大方方地从床底下拿出信封,打算把今天赚的钱装进去,却发现信封已空了。

郑家浩愣了一会,以为可能是马青梅干什么要钱用,就从信封里拿了。

马青梅见郑家浩盯着她傻看,就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郑家浩本不想问,又觉得不问也不好,就小心翼翼地问马青梅:青梅,你最近是不是急着用钱?

马青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爱搭不理地说:我等着用钱的地多了。

你要是有用钱的地方,跟我说一声。

马青梅用鼻子笑了一下:跟你说,你能把钱拿出来啊?

你这是怎么说呢?只要你用,跟我打声招呼就行了,我有多少出多少。郑家浩琢磨着怎么问马青梅才不会让她生气,不由的口气就有点急。

还真把自己当大款了啊,你有多少钱跟我没关系,你也用不着藏在床底下,万一让耗子啃了叼了的,多亏得慌。马青梅伸了个懒腰,躺在**。

郑家浩就觉得这个圈子越兜越曲折,索性就直白地问:青梅,我放在床底下的钱不见了,是不是你拿的?

马青梅忽地就坐了起来:郑家浩,你怀疑我偷了你的钱?

郑家浩没想到马青梅反应这么激烈,嗫嚅着道: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的钱不见了,我就是想问问是不是你拿的,咱是夫妻,就算你拿了,也是天经地义,我没意见。

马青梅觉得郑家浩就像是挖了一把又臭又脏的泥巴糊到了她脸上,就走到郑家浩眼前,眯着眼睛逼视着他:你怀疑我偷了你的钱?我马青梅好歹跟你也十几年夫妻了,你居然把我看成这么下作的人!

郑家浩见马青梅真的恼了,就讷讷说:我真没这意思,我这不就是顺口问问你嘛。

你怎么不顺口问问你妹妹?

隔壁的郑美黎早就听到了哥哥嫂子的争吵,也听清了争吵的原因,这要是放在以往,马青梅敢这么大声地把事往她身上引,她早跳起来了,可今天不行,她心里亏得慌,自从拿了郑家浩的那一千块钱起,她的脚就是软的,那一千块钱,像火炭一样炙烤着她的心、她的脸,她不知道把它们放在哪儿才是最安全的、才是不会被发现的。

她找啊找啊,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曾想埋在楼下的花圃里,下去转悠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安全,唯恐楼上邻居养的宠物狗把它们从土里刨出来,并顺着味嗅到她身上。

最后,她把钱交给了何志宏,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花掉,好像那些钞票上已经有了特殊的印记,只要带在身上,就是潜在的危险。

所以,当她一听见郑家浩夫妻在隔壁开了战,就抱着枕头装睡,爱爱觉得奇怪,趴在她身上往下拿她被蒙在脸上的枕头:妈,你不看电视剧了?

郑美黎翻了个身,装做没听见,她的眼是闭着的,耳朵是竖着的,像警觉的猎犬。当听到马青梅说你怎么不顺口问问你妹妹时,她打了一个激灵,差点从**滚下来。

见马青梅像一头被激怒到忍无可忍的狮子,郑家浩知道肯定是自己冤枉了她,这个家平时也没人进来,门窗也没被撬的痕迹,不会外人所为,单是马青梅嚷嚷着让他去问郑美黎,他肯定郑美黎能听见,从她默不作声的老实上郑家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他不想去问郑美黎,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是徒增矛盾扩大战争而已,或许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一时筹不到钱,才动了这心思。

可,事既然闹开了,总要给点说法才能平息马青梅的愤怒,郑家浩就道歉说自己干了一天活,累糊涂了,突然想起来,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把钱装在口袋里了,可能是在公交车上让贼给偷了。

马青梅不置可否地冷笑。

从那以后,马青梅和郑家浩的关系就更僵了,马青梅干脆从卧室搬了出来,继续睡她的帆布折叠床,一副要跟郑家浩泾渭分明的架势。

郑家浩也难过,觉得自己和马青梅走到这一天,已经是冰冻三尺,想和解已经很难了,只要他继续呆在家里,就跟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似的,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搞不好会继续加深矛盾,踟躇彷徨了几天,就决定暂时不回家住了,给彼此一点空间和时间冷静一下。

马青梅对郑家浩恨是恨的,但没上升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自从爸爸去世后,就觉得生活是一架马车,她和郑家浩分别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使劲,把生活生生地就扯裂出了破碎和疼,让她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可如今他真不回来了,她还是很担心他的,就让小帆打他的手机,郑家浩在电话里告诉小帆他和朋友在离家比较远的地方接了个急活,如果回家的话,每天单是在路上就要耗掉三个小时,所以,暂时就住在这边了,让他好好学习,听马青梅的话。

马青梅猜出他这么说是不想让小帆知道父母闹矛盾了,只是,知道他在外面好好的,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可一想到郑家浩一个人在街上漂着,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有那么几次,想打电话让他回来,想想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号码拨到一半就放了手。

郑家浩在外面打零工赚了钱,攒起一点来就会去学校找小帆,让他把钱带回家给马青梅,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马青梅明白,就算他人不在家,可心里还是装着他们母子的,依然在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

小帆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回家送,郑家浩就憨憨地笑着说他干活的地方离小帆的学校不是很远,可回华阳路就远了。小帆信以为真,他的学校前几年迁出了市区,新校址在新城区,离华阳路的家,有好二三十公里呢,乘公交的话,一个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

小帆周末回家,就把郑家浩给他的钱捎给马青梅,说爸爸干的活很累,人都瘦了不少。马青梅本不想收小帆捎回来的钱,却又怕小帆知道了她和郑家浩之间的矛盾,替他们担心影响了学习,只好接了过来,却单独放在一个抽屉里,自从上回郑家浩怀疑她悄悄拿走了他攒的私房钱,马青梅就在心里发誓,从今往后,决不用郑家浩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