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香

谁爱上了孟小苔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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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连谏

1,悔意

孟小苔曾感动于母亲的痴情,那时,孟小苔有双如阳光下湖水般清澈的眼睛,许多个夜晚,她就用这双眼睛看着母亲对着父亲落泪,父亲已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黑白相片,躲藏在一个用檀香木雕成的象框里,温暖无限地望着她们。

孟小苔一直认为,父亲的死,自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如果她没一再央求周末去郊游,父亲依旧会是生龙活虎,还会两手拉着她和母亲在黄昏时招惹来无数眼羡。孟小苔还记得当大货车斜刺里冲出来时,父亲突然低低而含糊地叫了一声,奋力将方向盘想右打去,在一阵尖锐的减数积压破碎声中,她和母亲张大了嘴巴,未及惊叫,眼前便成了一片漆黑。

孟小苔醒来时,听到母亲悲痛欲绝的号啕响彻了整座医院,她缓缓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奔跑——父亲没有了。

自始至终,孟小苔拒绝去看父亲最后一眼,尽管到场亲友们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她的责难,责难她不肯看父亲一眼的冷酷无情。

据说父亲的遗体是一块块拼起来的,她只想记住一个健康完整美好的父亲,而不是被支离破碎的残缺弄残了记忆。

孟小苔不去解释,远远地看着母亲一次次哭晕在早已冰冷的父亲的身上。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她和母亲像两个掉进悲哀沼泽中的小兽,无助地等待着时间来抚平内心的伤痕。

是年秋初,孟小苔放弃了去北京读大学的愿望,选择了本市一所大学,对母亲,她的心里充满了内疚,感觉自己像是刽子手,无情地斩断了母亲的幸福。

2,疑忌

内疚让18岁的孟小苔显得心事重重,一双浩淼的眼眸汪着无人能洞穿的无垠忧伤, 每每看着同龄女孩肆无忌惮地笑着,她忽然感觉自己无可阻止地开始了苍老。

大一期间,孟小苔和母亲很是亲昵,曾有几次,她用愧疚的语气试图将父亲的意外承揽到自己身上,母亲却总是以种种借口引开了话题,最多,说他命该如此,孟小苔目睹着时光将母亲脸上的哀伤抚平。

大二时,曾汪在母亲眼里的哀伤被窃窃的喜悦遮掩,烧菜时,孟小苔喊她,她冷丁地激灵一下,似是被从一个不可被人知的梦中惊醒:怎么了?

孟小苔怔怔地看着母亲,怏怏说:没事,就想叫你一声。

母亲笑笑,继续翻动锅里的菜,手动得有些机械,那阵子,孟小苔经常能嗅到焦糊味,以厨艺精湛著称的母亲,总是把菜烧糊了。

孟小苔已经长大了,知道只有恋爱中的女子,才会有如此这般的种种失态,望着嘴角挂着隐秘微笑的母亲,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原本认为,父母的感情是最完美圣洁的,不容得半分亵渎,曾以为在爱情上那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一定会固执在母亲对父亲的爱上。

却,只一年多而已,母亲就已把对父亲的爱,卸下了。

孟小苔却没问过母亲,母亲却用比语言更具体的画面,展现给她看了。

周末,她正与母亲各怀心事地看着电视,有人敲门,母亲抬了一下眼,一度有很多人打着安慰悲伤的名义络绎不绝于她家,其中不乏对丰韵犹存的母亲心揣桃花者,是母亲用肆意的悲痛眼泪浇灭了他们的蠢蠢欲动。

孟小苔开了门,一时间她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个男子,喊他叔叔,他不够老,喊哥哥,又显得亲昵过分,他是母亲的学生,孟小苔还记得他来给母亲拜年时,局促地坐在那里,半个屁股悬在沙发外,不敢抬眼,母亲会拿出孟小苔的菠力海苔招待他,孟小苔曾为此愤怒,一个16岁的大男孩了怎么可以吃掉一个8岁女孩的海苔呢?

站在门外的罗庄,已不再是那个红着脸吃海苔的羞涩少年了,他冲孟小苔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孟小苔。

孟小苔松开了把在门上的手,当母亲看见跟在孟小苔身后的罗庄,先是讷了一下,尔后说:是罗庄呀。然后起身去冲咖啡,微苦的暗香悄然升腾。

孟小苔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将他们看得脸上渐渐有了从容尽失的滋味。

在父亲活着时,罗庄经常来看母亲,他的角色似乎早就从学生转换为了朋友,父亲喜欢和罗庄喝酒,背地里还赞过他几次。

孟小苔忽然想起,从没听说罗庄有女友的,她的心,紧紧地收缩了起来,冷冷说:你们聊吧,我去看书。

说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重重地掩上了,她就要这样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故意地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空间,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遮掩,对于她来说,早已是积雪融尽的大地,一片明了。

孟小苔心冷似霜,想到了宽善的父亲,他的信任,那么轻易地被人利用和践踏了。

齿间,似有冷风穿过,孟小苔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就泪如雨下。

3,疏离

被母亲晃醒时,天色已是黄昏,孟小苔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他走了?

母亲恩了一声,显然,被她语气中的冷冻僵了表情。

晚饭桌上,母女两人都不说话,只在收拾碗筷时,孟小苔又冷丁一句:他还没结婚吗?

母亲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去厨房洗碗去了。

隔周,孟小苔对母亲说:我决定住寝室了。说着就一件件地收拾衣服,她知道母亲比在乎生命还在乎她这个女儿,如果她对母亲和罗庄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她就要以远离来惩罚她,让她明了,因为她对亡夫感情的亵渎,女儿正与她离心离德。

母亲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伤心,只在她拎起大包小包时,依门而立说:也好,锻炼一下你的独立生活能力。

孟小苔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想:怕是巴不得我住校方便自己吧。

连着三个周末,孟小苔没回家,母亲打过几次电话,大多是问住得习惯不习惯,孟小苔回答得心不在焉,母亲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好象怕被反过头来的诘问追得气短般不敢多说什么。

第四个周末,孟小苔还在被窝里看书,就听寝室的门房阿姨在喊:孟小苔,有人找。

那时,班里有位男生正疯狂地追孟小苔,可她看他一眼都是倦怠的疲惫,那男生却有着愈败愈勇的锲而不舍。

孟小苔知道,若是不应,他会跑上楼来,便懒懒地起身,脸也不洗地穿着拖鞋下去了,等在楼下的却是罗庄,他拎着两包零食,笑吟吟看着蓬头垢面的孟小苔:果然被你妈妈猜中了。

听到妈妈两字,孟小苔几乎当既就恼了,冷冷扔下一句:我却没猜中她。

罗庄的脸色腾地就寒了下来,一把拽住试图上楼的孟小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妈妈?

我说我妈妈干你什么事?!孟小苔冰冷地逼住了他的眼睛。

罗庄看着她,口气软下:常回去看看她,她顶孤单的。

孟小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上楼去了,罗庄追了几步,把东西塞进她手里:晚上饿了时吃。

4,夜的魅

夜里,孟小苔和寝室的女孩子们吃着罗庄送来的零食,冷丁说:我想我妈妈了。

说毕,跳起来就往外跑,拦了辆出租车跳进去,心仆仆狂跳,母亲应该睡了,也许,她的身边还睡着一个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觉得脸上有一丝凉,摸了一下,才知是泪,不知何是滑下的。

孟小苔悄悄拧开门,鞋柜里有双大码的男鞋,还散发着优质的皮革味道,母亲卧室的门缝里,有如痴似醉的呼吸,夸张地回旋在鬼魅的夜里。

孟小苔捂着脸,缓缓地弯下腰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流得她身心俱惫,竟就坐在门廊中睡着了,当大片的晨曦正从客厅的窗子扑进来,母亲用心疼的目光看着她:怎么不进房间睡。

孟小苔忽地冲进母亲卧室,大床干净得歉尘不染,如同已很久无人睡过,孟小苔逼视着母亲:他呢?

母亲虚弱地拉了拉她的手:小苔……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爸爸!!??孟小苔几乎声嘶力竭:你明知道他拿自己的死换来了我们的生,你怎么可以这样!!!

母亲瞠目结舌地看着暴怒小兽般的孟小苔,愧疚地低下头去。

孟小苔再没回学校寝室住,也没和母亲说过话,他们像居住在同一套房子里的债主与欠债者,一个气势汹汹一个虚脱的懦弱。

5,冷笑

有时,孟小苔乜斜着母亲依旧窈窕的身影和白皙细腻的皮肤,便想起了罗庄,想着他们的年龄差距,她深深地吸了口冷气,竟是一对相差12岁的老女少男,心里恨恨咬牙切齿:一对鲜有廉耻的闷骚男女!

罗庄依旧会来,孟小苔却不肯再回避他,就要横在他们之间,让他们连抛一个飞眼都没得缝隙。

罗庄很是厚颜寡耻,顶着孟小苔的白眼和她说话,甚至还会主动下厨房帮着烧菜。

渐渐,孟小苔明白,在母亲心里熊熊燃烧起的爱情是看不住的,她要上课,母亲还可以很晚回来,一次,母亲回来后洗澡,她假装进卫生间拿东西,看到了母亲的蝴蝶骨下竟有一颗吻出来的心型,一枚一枚的艳红色吸痕排列整齐。

潜藏在孟小苔心中最后的隐忍,终是一溃在地,在失眠的夜里,她咬着冷冷的唇,想,哪个男人不爱美的女人呢,罗庄之所以和母亲在一起,应是贪婪着她尚未被岁月**失色的容貌与身材,假若,母亲不再拥有这一些,罗庄怕是逃都来不及吧?

孟小苔漂亮的嘴角浮上一丝胜利在望的冷笑。

6,虚脱

母亲惊诧于孟小苔的改变,不仅待她温言细语,且懂得体贴人了,买了菜谱,放学回家后便烧得一手色香俱全的菜等着她。

每每罗庄来时,母亲就会骄傲地对他道:小苔知道疼妈妈了呢。

孟小苔温婉地笑笑,把分好的汤端给母亲。

很久之后的早晨,孟小苔听到了母亲的一声尖叫了一声,她喊小苔小苔,你来看看,我的脖子怎么了?

是的,孟小苔不需要看就知,母亲的皮肤正变粗糙,正长出喉结、唇上正渐渐变黑生出胡子,还有,她的腰身日益变粗,秘密就在那碗盛好的汤里,她加进去足够让一个女人变成男人的雄性激素,日积月累,它们终将会把母亲作为女子的柔媚破坏殆尽。

孟小苔不动声色地看着母亲:怎么会这样呢?

母亲也喃喃失神地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尔后,母亲发疯般地看医生,可,医生怎医得了剂量日益增多在汤碗里的雄性激素?

母亲愈来愈是焦躁,抑郁成疾,5个月后,已几乎全然一副男人外貌的母亲,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剔光了所有的体毛,然后,对着镜子看脖子上的喉结,她用剃刀刮了一下,它还是很不听话地耸立在那里,她一次又一次地刮,没有疼感,只是仇恨地刮它刮它,一直刮进了内里。

当孟小苔看到母亲时,母亲已从急救室被推了出来,床边有位中年男子握着她骨节斑驳的手指:你怎么这么傻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是爱你的。

孟小苔愣愣地问站在病房门口的罗庄:他是谁?

罗庄有些感伤地说:你妈妈的未婚夫,他们相爱已有半年多了,你妈妈知道你对爸爸的感情很深,怕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直瞒着你,你的未来就上她全部的寄托,她想等你考研成功之后再告诉你。

一阵窒息般的晕旋袭击了孟小苔,她失魂落魄地看着罗庄:难道你不爱我妈妈?

罗庄张大了嘴巴:小苔,你怎么会认为?从我16岁起,我爱上了那个愤怒地看着我吃海苔的小女孩,我一直在等她长大,我想在你18岁时告诉你我爱你,可老师说如果我真心爱你就等到你考研之后再说爱你,小苔……

孟小苔已疯狂地跑在了街上,风掠过她冰凉的面颊,悔恨吞噬着她剧疼不已的心,原来,有那么多爱,为着她,都遁形无痕,而她守护的所谓爱情忠贞,不过是种虚荣的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