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香

琴声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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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连谏

1

21岁的我,来到春天的露台,像往常一样,我迎着阳光,坐在那把光滑而古老的摇椅上,打开了抱在怀里的收音机,这些年来,我一直通过收音机了解外面的世界,因为我是个命运多桀的孩子,三岁时因为误食一种药物而盲了眼,十岁失去了父亲,母亲和收音机是我仅有的两个伙伴,母亲放弃了安逸的工作,开了一片服装店,早起贪黑地劳作,目的就是赚钱为我移植角膜。

先是一段鸡毛蒜皮的本市新闻,最后一则新闻,有点凄厉的**色彩,有位罗姓歌唱演员,因酒醉而淹死在浴缸里了,不知为什么,听完了这则新闻,我的心,颤了一下,好像被那个女子的死触动了心灵,人生真是无常,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第二天早晨,母亲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我们等了多年的角膜有供体了,让我们做一下术前准备,母亲和我,喜极而泣。

我先是在医院里做了一周的术前调理,这段时间,也没太紧要的治疗,白天有护士照顾,母亲照样去服装店里打理生意,没有治疗时,我让护士把我送到病房外的院子里晒太阳,我抱着收音机,享受暖熙的阳光。

有时,我会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转来转去,像所有的盲人一样,我的听觉,发达而敏锐,完全能分辨出那双脚步的与众不同,有些犹疑有些激动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徘徊。

母亲说过,女孩子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我貌似什么都没有觉察的样子继续听收音机。

有时,那双脚会站在我对面,呆呆地,好半天不移动一下,我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我有点害怕,站起来,摸索着磕磕绊绊地往病房去,很快,我的盲杆就被人抬了起来,试图牵着我往前走,我心下大骇,张皇大叫:护士!护士!

护士匆匆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结结巴巴说:我要回病房。

护士扑哧就笑了,说:这位先生不是正在送你回病房吗?

我才缓缓地放下心来,向着盲杆的前方,羞涩地笑了一下。

后来的几天,我依然能感觉到有脚步在身边彷徨,只是,我已不太紧张了,他似乎能看穿我所有的心思,比如,每当我站起来,想回病房时,他会敏捷地捡起我的盲杆一声不响地送我回病房再离开。

做手术的前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谁?为什么要默默照顾我?

他声音很轻地笑了两声,说他住隔壁病房的病友,很喜欢看我全神贯注地听收音机的样子。

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迟疑了一会,突然有些顽皮地说:别问我叫什么,等你做完手术,我就站到你眼前,看你能不能猜出我我再告诉你名字。

听他这样说,我也笑了。

2

手术很顺利,我在无菌病房里待了5天,出了无菌病房又过了5天,医生才给我拆开了纱布,我终于看到了这个姹紫嫣红的世界,当眼前的母亲越来越清晰时,我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世界依然是这样清晰而明亮,我大叫着,拥抱了母亲和医生和护士,然后,我跳下病床,欢快地奔向隔壁病房,可是,我右边的隔壁是医疗器械储藏室,左边的病房里,只有一位老婆婆和她的女儿。

我急切地问护士,有没有一个男人住隔壁病房?护士摇了摇头,说一个月来,隔壁病房只有这位老婆婆,给她陪床的,也只有她女儿。

我忽然想起护士见过他的,就问:你记不记得那位送我回病房的先生住几号病房?

护士就笑了:他没住在眼科病房,是不是住其他科病房?

我怏怏地回了病房,拼命地想,那个关注了我一周的神秘人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关注我?

在医院做康复治疗的那段时间,我常常一个人闭着眼睛坐在病房外的花坛上,试图从众多脚步中把属于他的脚步声分离出来。

可是,直到我出院,他再也没出现过,我和母亲说,母亲就笑笑说,在这个世界是有很多好人做了好事却不想被人当面感谢的,就譬如像这位捐献给我角膜的人的亲人,无论我们怎样诚心诚意地恳求,医生都三缄其口,末了,被我们央告的没法了,才说捐献者的亲人再三叮嘱,不要对受益者透露捐献者本人以及其亲人的任何消息,为了尊重捐献者的意愿,我们不再苦苦追问。

出院后,我在家一边服用抗排异药一边自学语文课程,大半年下来,总算能马马虎虎地读报看书了。有时,我也会到母亲店里帮她照看一下生意,可,这些年来,我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就更不用说卖衣服了,我总是把好端端的生意给谈砸了,母亲干脆不让我到店里去了。

闲来没事,我常常去菜市场买菜、去超市买日常生活用品,让母亲少操些心,可是,我常常有被人跟踪的感觉,有好几次,我突然站住了,回头去望,身后,往往是空的,这让我多少有些悚然,我把这种感觉对母亲说,母亲将信将疑,她陪我走了几次,奇怪的,每当她一陪我,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就没了,母亲说,可能是这些年来我习惯了由她陪着上街,一时没了她陪我,心理上不习惯,再加上复明前我一直靠耳朵感知外面的世界,听觉被锻炼的特别灵敏,虽然现在可以看到整个世界了,听觉暂时还不想退休,搞得我有些错乱了。

3

转年春天,我在一栋写字楼找到了一份前台接待员的工作,每天站在一楼大厅的吧台后,负责登记每一位进出写字楼的客人,或是帮他们预约到会客室等候。

上班十天之后,我就遭遇了尔卓,他写在登记簿上的名字是何尔卓,去造访18楼的平安人寿公司,一见到他,我冷丁地,心就沉了一下,原本阳光明媚的心情刷拉一下就阴了下来,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连旁边的同事都惊呆了,连连问:小落,你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我并没有伤心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掉眼泪呢?我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边说:可能有沙子或毛毛吹进眼里了。

穿过泪花,我看见他的目光,像散落的雪花,轻盈地落在我脸上,宛如温柔的手,深情抚过。

那时,我真的以为是有沙子或毛毛飘进眼里了,好在,很快就好了,十几分钟后,当我目睹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眼泪又开始了要命的稀里哗啦,心里乱得像跑着一万匹骏马。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下午都会去拜访18楼的平安人寿保险,连我的同事们都觉得奇怪,谁不是对保险公司避之不及?为什么他却偏偏每天下午都去拜访呢?尤其是我,对他每天下午必要出现,已不仅仅是纳闷的问题了,还有愤怒,因为每每他一出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泪如泉涌,哪怕在他出现的一秒前我正和同事嬉皮笑脸地说笑话,只要他一出现,我的泪,一定是滔滔而下,害得我只好蹲在吧台里,让同事给他办登记,久了,同事就笑我是不是爱上人家了,而且还是单相思,不然,我怎么会一见他就泪如泉涌心乱如麻?我简直是百口莫辩。

后来,我回家问母亲,在我22年的人生里,有没有这样一副相貌的男子:高而瘦,长方的脸,线条锐利落拓,嘴巴紧抿,眼神冷静而具有直抵内心的杀伤力,汪着无人能看穿的忧郁,喜穿浅色的休闲衣裤。母亲的回答,是否定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我渐渐能够克制见到他时的慌乱,每当他来,我尽量低着头,不让目光接触到他,有一次,他走向吧台时,我低着头,闭了一下眼,突然,我记起了他的声音,那似曾相识的声音,不正是在医院院子里听到过的么?我愣了一下,心,突然从混沌走向清晰,我继续闭着眼,倾听他离开吧台走向电梯的脚步,我的心就轰然地一声,几乎要崩溃了。

是的,我非常地确定,他就在医院院子里和我说话送我回病房的人。

所以,当他再一次从电梯里走出时,我勇敢地喊了一声:何先生,麻烦你等一下好么?

他的背影,一下就定住了,像电影画面的定格,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我想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好像有些茫然,说:怎么可能?

我稍稍有点失望,依然不甘心:您好好想一想,在市立医院的眼科病房外……

他耸耸肩,笑得很绅士:不可能的,我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医院,再说,我的身体很健康,亲友也都健康,我去医院做什么?您是不是记错人了?

我慢慢红了脸:可能是吧,不过,您的声音和脚步和那位先生很相像。

他释然地笑了笑,说:是啊,有很多人不仅声音相像,连相貌也有很多人相似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认错人的事发生。

我失望地回了吧台,这件事,让同事们嘲笑了我好久,她们都铁定我是爱上何尔卓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和人套近乎,所以,每当何尔卓再来时,她们就会本着撮合的善意起轰我和他。

直到有一天,在我下班时,抱了满怀鲜花的尔卓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说:阮小姐,今天晚上你有时间么?

我的同事们呜啦地欢呼着,替我回答道:有的,肯定有时间。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间幽静的饭店里,何尔卓用他杀伤力极强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心,乱得一塌糊涂,爱情这东西,我只在收音机听过在盲文小说里读过,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只知道现在的我,心慌意乱到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合适,掌心里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不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只记得在他握住了我的手时我飞快抽回,弄倒了桌上的茶杯,我更加手忙脚乱地去收拾,他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很用力,然后伤感地看着我说:从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我这么说挺不负责任的,毕竟,我是个已婚男人。

我的心,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慢慢地越过了眼眶。

他把我的手放在唇下,轻轻到吻着: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爱上了你。

4

我无法否认对尔卓的喜欢,这就是爱情,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起他时就情不自禁地笑微微着发呆。

每当我下班走出写字楼,就会看见在拐角处依着车笑微微地望着我的尔卓,他是艺术学校的钢琴老师,下午三点后就没课了,他终于坦白,他只有第一次是真的到18楼的平安人寿保险办事,后来再去,纯粹是为了看一眼我。

我觉得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至于他的婚姻,压根就不是我爱他他爱我的障碍。

见我出来,他就一把抱起我,塞进汽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我们听轻柔的车载音乐,心里装满了幸福,饿了的时候,随便找家馆子吃饭,哪怕是一碗拉面,我们都能吃出快乐和甜蜜,晚上,车子停在僻静的树荫里,我们相互抚摸亲吻,像两条相互眷恋的鱼,他总说我的身体就像一架品质精良的钢琴,在他的指下,翩姗起舞。有一次,我突然想起了入院治疗前的那则新闻,就攀了他的脖子说:我有种感觉,我的复明,和一位罗姓歌唱演员有关系。

他愣了一下,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影打在他脸上:不会吧?

我听了她去世的新闻第二天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所以,我就总在想,角膜会不会就是她的呢?我认真地看着他。

尔卓捧着我的脸,突然有些凄凉地说:落落,别说这样的傻话,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他开始吻我的眼睛,边吻边说:我再也不允许你伤心,我再也不让你哭了。尔卓吻总是从我的眼睛开始,温暖的唇在眼睛上久久逗留再缓缓下移,然后,我的小衫,就像飘落的花瓣,轻轻从我身上剥离,他的舌轻柔地划着圆圈,一寸寸移动到我柔软的双峰上,那两粒陷落的红樱桃,很快就被他的舌尖唤了出来,娇羞地停泊在微凉的空气里,而我,总是在他的爱抚里,情不自禁地打开了身体,陶醉的快感一波一波地**漾在身体里。

那段时间,车子是我们的美丽天堂。

自从和尔卓有了身体的欢娱,我们的约会就更是稠密了,母亲大约也觉察到了什么,总是有意无意中提醒我,女孩子要学会自我保护自己,不要轻易让男人得手,男人也是爱犯贱的,他若婚前得到了女孩的身体,便会不再珍惜她,类似的话,把我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我知母亲是为我好,为了不再让母亲为我担惊受怕,我只好把尔卓带回家吃饭。

果不出我所料,母亲很喜欢尔卓,只是,母亲说想见见尔卓的父母,我和尔卓面面相觑,一时间就慌了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母亲微笑着问:怎么了,不方便么?

尔卓连忙说不是不是,我父母在广州。

母亲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在广州也可以来么?

我怕是再说下去,尔卓就要漏馅,因为我知他父母在本市,因为我知他根本就没去过广州,因为我知母亲是广州人………我看了一下表,假做大吃一惊状说:妈,我们要去看电影了,改天再说。

母亲的目光已经有些威严了,她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已经洞穿了我张皇无措的心思:看什么电影?

我顺口道:《指环王》,我们早就买好票了。

母亲哦了一声,说去吧。说完,就怏怏地起了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我挽着尔卓,逃也似地跑到街上,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好险呐,差点就漏馅了。尔卓用一只手臂圈着我们,不说话,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末了,尔卓才说:我已经被你妈妈识破了。

我安慰他说怎么可能呢?

尔卓苦笑了着拍了拍我的肩,不再说什么。

事实是果如尔卓所料,我回去时,母亲正在悄悄地抹眼泪,我怯怯着,叫了声妈,她的眼泪更多了,滔滔地就落了下来,我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不敢多说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母亲了,而在这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会令她更加伤心,如我请母亲原谅我骗了她,她会为我受伤无果的爱情而哭泣,若我继续撒谎辩解,她会为我不信任她欺骗她而伤心哭泣。

我只能,垂着手,默默地看着母亲哭泣,直到她哭够了说:他结婚几年了?有没有小孩?

我才羞愧地说:我不知道。

母亲的恼怒几乎是绝望的,她盯了我:落落,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贱自己,你不仅和一个有妇之夫恋爱破坏人家的家庭,你还不负责人地连这个男人结婚几年了有没有孩子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

我嘤嘤地哭,是的,因为我和尔卓的爱情结果最终只能是以我被伤害而告终,这即将到来的后果,伤害了母亲,因为她爱我,便为我即将遭受的伤害而痛心。

母亲让我与尔卓分手,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我依然披着两肩的月华晚归,每当我打开客厅的灯,就会看见端坐在客厅中的母亲,她眼中的绝望,像层层叠叠的水,一波又一波地覆盖,我埋着头,换鞋,进卧室,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看见母亲眼里的伤口是从心底里绽开的。

可是,母亲会跟到我的卧室,站在门口,定定地看我脱衣,上床,躺下,黑夜里,我听见叹息和哭泣,从母亲的胸口流出来,我的心,像在冰与火之间煎熬。

这些,我都不敢告诉尔卓,我怕他会对母亲生出悯意而放弃了我的爱。

只是,再在一起时,我开始了走神,要命地走神,我会微微地张着眼睛,看他的爱抚,然后想,他是不是也这样亲昵过他的妻?

这样想着,我的心就开始疼,一丝一丝地像被人抽掉了肌理一样的疼,眼泪就落啊落的,我管不住它们,他总是一边吻我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他用嘴唇用优美的指尖用身体把我的身体爱抚得渐渐失去了控制,当生理的**一波又一波地袭上来,我尖叫着他的名字,身体蜷成一团,他像抱起一个初生的婴儿样把我抱在怀里,轻柔地耸动着身体,是的,他不仅俘虏了我的心还俘虏了我的身体。

我宁肯死掉也不要离开他。

可是,我的母亲她绝食了,她漠然地看着我摆到床头的饭菜,很久了,我不敢看母亲充满了哀求的眼神,她每天只喝一杯水维持生命,对我端去的食物,嗤之以鼻,她越来越瘦,快要瘦成了秋天的一片叶子时,我跪在了她的面前,我说妈妈,你让我死掉吧。

眼泪从母亲枯瘦的眼角滑下来,她茫然若失地看着我,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托起我端去饭,一口一口地吃,眼泪落在她的手上落在饭碗里,吃完那碗饭后,她终于失声痛哭。

母亲认了输,一周后,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回广州老家去了,她说落落你长大了,不需要我照顾了,我要回家。

她不许我去送她,回广州后,偶尔会打一个电话来,什么也不问,就说她挺好的,我的内疚总是很短暂,因为尔卓总在我的身边,或许,那个时候,他正伏在我的身上,我要咬紧了牙,才能不让母亲听出我快活而无耻的呻吟。

5

渐渐的,我看见尔卓时不再流泪了,这件事,也和他说过几次,他一声不响地抚摸着我的脸庞,神色忧伤,我说为什么一见到你就会流泪呢?

他从不答我,总是,定定而深情地看了我,伏下身来,深情地吻我,吻得我不能自抑,像一条小小的蛇,在他怀里蜿蜒,我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我小小瘦瘦的身体在高高大大的他的怀里,那么地像一个婴儿在享受父亲的爱抚,所以,每每**的时候,他便逼我唤他小爸爸,我若不叫,他便疯狂起来,把我压在**,按住了我的手,飞快地**,一直做得我失去了理智,满嘴胡说八道地讨饶着叫他小爸爸,他才心满意足地温柔下来,呵,我爱这野人似的小爸爸。

一个人宁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为什么我一见他就要流泪呢?我问过医生,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为我做了彻底的眼底病理检查,诊断结果是移植的角膜已经和我的眼球吻合得天衣无缝,最后,医生问我:你喜欢这个人么?

我的脸就红了,医生就朗然地笑了,说:爱情其实就是一场病啊,每个人的发病特征都是不一样的,有人发病是心慌,有人是脸红,而你,可能就是流泪。

没其他解释,我只能当医生的解释是唯一合理的。

有时,我会小心翼翼地问尔卓,他的妻,是个怎样的人,那时,尔卓把租来的房子退掉了,约会改在了我的家里。

尔卓抽了一支烟,默默地看着我,半天才说:你想知道么?

我用胳膊环着他的脖子,期许地看着他。

尔卓用五支烟的时间给我讲了他的妻的故事,8年前,刚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尔卓业余时间在一家音乐餐厅弹琴,那时的她,已是风情绰约的女子,每天晚上都会去听他弹钢琴,听了大半年后的一个晚上,她在音乐餐厅外拦住了他,她哭着说自己是多么爱他,她的薪水都花在了来餐厅吃饭和买漂亮衣服上,来吃饭是为了听他弹琴看见他,买漂亮衣服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而现在她终于再也不能天天来西餐厅吃饭了,因为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在清冷的月光下,她边哭边说的样子,那么能激发起男人的惜香怜玉之心,他不知该怎样安慰,只好,给了她一个拥抱,那一抱,就抱起了她的爱情,一个月后,他们结婚了,婚后,他却发现,她所说的一切,压根就是个骗局,她的父亲是本市声名显赫的私营业主,她从来就不必为怎样养活自己而费心,所以,她最擅长的是花钱,最不擅长的就是从事一份职业,她所有的青春都是拿来谈情说爱了,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曾交际过多少男人了,直到遇上了尔卓,他的优雅令她着迷,一时性起,她便笃定尔卓就是自己滥情时代的终结者,为了博得尔卓的爱,她咬牙扮演了半年的痴情女子,却在三年后,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的爱情选择,是的,她承认尔卓是个合格而有情调的好丈夫,但是,她更需要**的生活来让自己感觉人生的繁华似锦,于是,她忍不住一次次红杏出墙,又一次次地因为东窗事发而疼哭流涕地忏悔,这种警察捉屡教不改的小偷的婚姻生活尔卓实在是过腻了,他提出离婚,她不肯,理由竟然是一想到离婚后尔卓就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她便恨不能把自己和尔卓都杀掉,虽然她滥情,但是这并不代表不爱尔卓了,而尔卓去意已决,去法院起诉离婚,在接到传票的当天,她便切了手腕,她像疯子一样擎着血淋淋的手腕冲到他学校,所有的人都吓傻了,尔卓把她送到医院,目睹医生给她包扎好伤口就离开了,然而,一刻钟后,他的手机就响了,医生说病人撕坏了包扎的绷带,尔卓只好赶回去,她疯子一样地冲着他喊:如果你离婚,我马上就死给你看,一定!

他的岳母和岳父也知是自己女儿不好,但是,毕竟她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为了让她活下去,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们齐齐跪在了他面前。

尔卓摸了摸我的头:从那以后,离婚的事,我再也没提过,不过,我们打成了共识,不离婚,但,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这就是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我哦了一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答案很糟糕,我宁肯他说妻子在国外或是在外地,再或是任何的其他理由,都可以,那样,至少我还能看到希望。

可是,他给我看到的是一具不能抛弃的婚姻的僵尸,是永远看不到未来的无望。

他捏捏我的鼻子,说:落落,你在想什么?

我笑笑,摇了摇头,我能说什么呢?除了满心的悲凉。

6

有时候,我会想,尔卓究竟是爱我呢还是用他的妻做为幌子游戏我的感情?

没有人能够答我,我只能恍惚地望着城市的街道,渐渐泪意迷蒙,因为有了这样的恍惚,对尔卓,也就少了些热情,有时,正做着爱,我会恍惚间推一推他:嗨,你说,如果她看见你在我**会怎样呢?

尔卓的眼神颤抖了一下,然后,拿手去合我的眼,我闭上眼,倔强地不肯被他征服身体。

再或者,我会冷丁问:尔卓,你们达成相互不干涉的默契有多久了?

他会怔怔地看着我答非所问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笑笑:如果你们达成这个默契太久了,我应该不会是你的第一个婚外女人吧?

尔卓的表情,就缓缓地阴霾了下去,他低着头,两手微微下垂,像一个受到了伤害的大男孩,我于心不忍,便圈着他的腰,把脸轻轻地埋在他的背上,他拖着我,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钢琴边,把我从背后拽过来,放在腿上,用胳膊把我圈在怀里弹钢琴,琴声如泣里,我的眼泪轻轻地落下,他的心里,一定睡着一个我所不知的忧伤,那是他的爱。

我们的爱,是病态的、没有未来的,他从不在我这里过夜,哪怕深夜,哪怕寒风肆虐哪怕暴雨如注,他都会准时离开我的床,赶回家去,倾听着他渐去渐远的脚步,我想,不在别的女人**过夜,或许就是他和妻达成默契协约的一部分。

那些被尔卓剩下来的夜,是那么地空寂,我有些凄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没朋友的人,因为以前的阮小落的是陷落在一片黑暗中的,在那些寂寥的夜里,我站在夜的空气中兜兜转转,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诉说,我试着上网,可,我我打字太慢了,和我聊天的人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我像一个被装在了透明容器中的鱼,周围是透明的,却是不属于不我的,曾经的盲把我孤立在了这世界的中央。

我突兀地开始怀疑,尔卓这不能给于我未来的爱,究竟有多少诚意?

既然除了稍纵即逝的欢爱他不能给我任何实质,那么,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告诉母亲我和尔卓分手了,她肯定是很快就会赶回来,届时,我想让她看见一个全新的阮小落,以让她觉得,这段情虽然有害无果,但是,它教我学会了生活。

于是,我在晚报的生活信息栏发了个简短的广告,聘请一位贤能惠达的女子教我打理家居生活的常识。

刊着广告的报纸出来后,我接了几个电话,但,都是自荐上门做钟点工的,我婉言回绝了,我只是想学会打理生活,如果想请钟点工,犯不上费这么大力气。

如意打来电话时,我正懊恼打进电话的全不合心意,所以,这一次,一接电话,我懒得多罗嗦,不待对方申明,就直截了当说:我打广告的目的不是请钟点工,而是想请一位女士教我怎样做个优雅而贤能的女子。

电话里的如意就愣了一下,转尔,释然地笑了,说:我应该能符合你的要求。她先问我住在什么地方,又问我授课地点选在哪?她用词很专业,我还笑了半天,说谈不上授课不授课的,我学的是单纯的做家务,包括能调理甚或情趣的手工制作什么的,我这样说是担心她只是一个会做普通家务的市井女子。她大约猜出了我的意思,柔声细语地说没问题,她会的手工制作很多,包括插花、十字绣等。

第二天,如意就来了,矜持使她显得有点局促,她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膝盖以下的腿与地面呈45度角倾斜,是非常有教养的坐姿。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好久,五年前,她还过着优越而优雅的生活,但是,自从丈夫诊断出了尿毒症,她的生活就像坐上了滑梯一样,开始了不可遏止的一路倾泻,老公的生意因病停了,她不仅失去了富裕的生活,还要奔波在这座城市的几个家庭之间做钟点工贴补家用。

后来,我们谈好了价码。每周三天,她来教我烧菜布置家居和手工制作等两个小时,每次30元薪水.

确定完这些,她有些伤感有些羡慕的看着我:你真美,我也有过这样的青春。对我,虽然是被夸奖已成了常态,但,面对这些赞美性词汇时,我依然会局促,像个羞涩内向遭了表扬后不知该使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的孩子。我望着她笑,她的眼角有碎瓷一样的憔悴皱纹,看得出,她也有过姣好而葱茏的青春,只是,已被生活消磨光了而已。

告辞出门时,她千恩万谢。

这些,我没告诉尔卓,只在他进门时,端坐在摆了绚烂插花以及香喷喷饭菜的桌边望了他微笑,每一个心里装着爱情的女子,哪个不希望被自己所爱的男子感念并感动呢?哪怕,感念后依然爱会陈旧依然会因有人负心成仇。

进门的尔卓,果然有些瞠目结舌,因为他习惯了我不会烧菜,习惯了我对家居生活乏有条理。

尔卓迟迟疑疑地坐到桌边,我剥了一只油闷虾喂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拥挤在他眼里,天真如我,竟将他的疑惑看做了惊喜。

饭后,他突然问道:怎么突然会烧菜了?

我说:我总要学会照顾自己呀。

他将信将疑,问我从哪里学的,此时,我的目光,正好落在电视上,便灵机一动说:跟电视里学的。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把我抱在腿上,将我的脸按在胸前,胡乱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傻落落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什么都不需要学。

相处这么久,他知我是个不善于撒谎的女孩子,有时,习惯会让人产生轻信,譬如这次,尔卓轻易地就相信了我的这个小小谎言?这又怎样呢?只要无害,谎言就是美丽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正花钱请了一女子,教我学会怎样独自把生活打理得有滋有味,那样,他会失望的吧,他习惯了我将他看做支撑我生活全部的天。

我萌生的去意,暂时不想让他感觉到。

我必要嫁一个人的,我必要一个人夜夜陪我到天亮,我必要和一个男子生育一个小小的天使娱乐人生并打发掉我多余的爱,那个人,定然不是尔卓,因为,我知道了他不能。

没有谁能够不自私,就如他的妻,既不愿放弃寻欢作乐又不愿放弃与尔卓的婚姻,我们总是贪婪地,想要把所有的欢乐与幸福全都据为己有。

7

每隔一天,如意便来了,她是个有着很好修养的女子,进门,先换鞋子,态度温婉,我喜欢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慢慢地做着手头的事,轻声说着话,阳光缓缓地从窗玻璃上滑下去。

偶尔,我们也聊一下各自的感情生活,如意总是说像我这样美的女孩子,一定会有很好很好的爱情,我便想起了背着沉重的婚姻之负来爱我的尔卓,眼神一层一层地黯然,像薄纱层叠。

如意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你有男朋友了么?

我点了点头,犹疑了一会,我又摇了摇头。

如意说:为什么呢?

他是别人的丈夫。

如意哦了一声,她不再说话,拿起一枝扶郎往花瓶里插。很长一段时间,空气那么地沉默,像黏稠的**,在我的手背上流淌。

后来,我问如意:你的先生好些了么?

如意的泪就落了下来,我递给她一张面纸,说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伤心事。如意揩了泪,苦笑着说没什么,他是上天派给我的折磨。

我望了她,觉得这句话有些乖戾,难道病去的丈夫就成了折磨?难道爱情真的经不起一场病患的折磨?

有时,我会问如意,有没有其他人请她做钟点工,如意说有的,说这句话时,她看着我,眼神很深,深深的,像一口幽幽而碧冷的井。

如意最喜欢听我讲尔卓的故事,有时,听着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便有些诧异,问她为什么会哭,她说因为感动,还有,为什么这样的感动都离她很远?

我便觉得自己很残忍,像一个坐在有着暖气食物丰盛的豪华饭店着,隔着落地窗子,向窗外一个又冷又饿的小孩炫耀手中美食一样,我握着她冰冷的手,想传递一些温暖与她。

因为有了如意,我的生活变得逐渐有声有色,一些改变,尔卓深切感觉到了,但是,看得出他并不喜欢,说最可爱的女子应该是遵循自然天性的,这些后天的改变,太工于匠心了,在他这里,并不讨巧。

我并不以为然,因为我明白,我必须渐渐地将他的看法他的说法不放在心上,他不过是一个带着婚姻背景路过了我22岁生命的身体过客。

除了身体,他什么都不能给于,这样的感情,其实不必被称做是爱,不过是纠葛或是感情的劫数,和幸福一样,它们都是上帝送来的礼物。有一次,如意教我卷睫毛时,虽然是做钟点工的,她的手却细腻白皙,葱茏的修长手指很漂亮,我忍不住赞了她的手两句:你的手真好看,那些定期做护理的手也没你的手细腻柔软。她谦和地笑了一下,说:怎么会呢,我天生一双劳碌手,哪能和那些有闲钱做手部护理的人去比手。

和我说哈让如意分神了,一不小心,我的睫毛就被拽了一下,她连连说对不起,我笑笑,说没事,就不再分散她精力,专心地看她的手在我眼睛咫尺的上方忙碌,突然,我看见了她右手腕上的一道暗红色疤痕,曾经受伤很深的样子,我呆呆的凝望着那道伤口,想起了 尔卓说,他的妻也曾切腕自杀过。这样一想,就有些隐约的冷爬上心头,显然,如意发现我看到了她腕上的伤口,有点凄凉地笑笑说:我切腕自杀过。

哦。我的声音很轻:因为爱情?

嗯,那时,我老公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要和我离婚,我觉得绝望,就切了腕,他怕闹出人命才没离。

就这样一个混帐男人,你还为了筹钱给他治病陀螺似地做很多家钟点工?我的心思,全落在了那个让她的腕落下了疤痕的男人身上,下意识地,我总是把这道疤痕和尔卓联络到一起。

她还是笑,很平和,没一点怨言的样子:你还年轻,不懂得当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爱上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她仍然在给我卷着睫毛,卷着卷着,突然停住了,愣愣地看着我,我问她怎么了。

她迟迟疑疑说:你的眼神,像一个人。

我心下大骇,马上把心思从那道疤痕和尔卓身上移开了,极力地藏住了内心的慌乱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并没有告诉过她我的盲史,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同情我,哪怕是同情我的过去。

如意一本正经说:我不骗你,是真的,不过,那个女孩子已经去世了。

我的心,仿佛遭遇八级地震,我想起了做完移植后,我和母亲千央求万央求医生都不肯告诉的捐赠者详情,或许,在如意这里,我可以打出点究竟,我并不想去打扰捐赠者的亲人,我只想知道他(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一份人生,毕竟,他(她)的两片生命肌理在我这里得到了重生。

我继续不动声色说:是么?然后,闭上眼睛,心,却早已飞了,早已生出了无数个迫切的追问,我不想吓着她,便咬牙暂时忍住这份好奇。

我从如意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窥视,她咬着下唇,有点欲擒故纵的味道,不肯自动继续说下去,过于急切的姿态往往能出卖内心的迫切,我亦咬了牙,不说话。

那番卷睫毛,好像进行了一年那么漫长,末了,如意吹了吹夹子,说:以前,我在她家做钟点工,那是个和你一样漂亮一样善良的女孩子,还有一样,也是和你一样的……

我倒了两杯饮料,递给她一杯,我抿了一口,看着她:这么巧?她还有什么是和我一样的?

她也和一个已婚男人恋爱。如意抱着杯子,她的姿态,优雅而高贵,刹那间,我不能把她与钟点工相互联络。

她淡淡地看着我,有点伤感地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成熟而优雅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往往是已婚的,每每爱情来临,道德就成了**的手下败将,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爱上的已婚男人不在我兴趣范围内,我只想用最少的话、费最短的时间知道她的名字她怎样香消玉殉的,不知为什么,冥冥之中,我觉得那个早已去世的女子与我有着某种难以了却的关联。

我竭力镇压着内心的激动,漫不经心问:她怎么会去世呢?

据说是意外,但究竟怎样一场意外,我也不明白,我只在事后听说,她父母替她把角膜捐献了。如意看了一下腕上表,说她该走了,该回家给她的丈夫熬中药去了。

我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换鞋,在她拎起背包时,我的眼睛突兀地就亮了一下,她的背包,是范思哲的,我的心里,冷丁就跳出了一个巨大的疑团,一个做钟点工贴补家用的女子,怎会买得起范思哲?

她看到了我目光中的疑惑也扑捉到了我目光的落点,就姿态笨拙地拍了拍背包,说:一家客户送我的,她背厌了,就随手给了我,有钱人就这样,再贵的东西,不喜欢了就不要了。

我哦了一声,想了一下,觉得也是正常,为了让钟点工尽心做事,随手送一件用旧的物品,是很正常的,我为自己的多疑而脸红,讪讪笑着说:你看,我也没什么送给你。

她也笑,笑容宽厚:你能请我做事,我已很感谢了。说着,就去开门,我突兀拉住她的手,急切问:你能告诉我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家住什么地方么?

她不解地看着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我不敢正视她,唯恐被她一眼洞穿了藏在心里的秘密。

她深深地看了我有眼,什么也没说,从包里翻出一本小巧的记事本,顶在墙上,写下了一行字,塞给我,便匆匆走了。

我怔怔地目送她远去,缓缓地展开那张纸,我看到了那个让我泪流满面的名字:罗织锦,幸福街17号1单元202。

我把它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叠成一枚硬币的大小,放进钱包。

8

在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找到了幸福街17号,我站在楼下,只觉得处处都是心碎的熟悉,眼泪在眼眶里缓缓洇开,我慢慢地上了楼,按响了202室的门铃。

好半天,才有个睡眼惺忪的女子出来开门,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她警觉地看着我,有些不友好的问:你找谁?

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寸,是啊,我怎么说呢?说我找谁?总不能说找一个死去的人吧?

见我踟躇不语,她有些烦了,摆出要关门的架势:好容易周末要睡个懒觉,没事就别瞎按别人家门铃!

情急之下,我忙问:哦,我找罗织锦。

女人用惊悚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你是谁?

我是她朋友。

她撇了撇嘴角:她朋友?说着,她就愤怒了起来。她都死了快两年了你还不知道?

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她家人的地址?我谨慎地陪着小心。

如果你知道她家人搬到哪里去了,麻烦你也告诉我,妈的,他们对老娘隐瞒了这房子里曾死过人的历史骗老娘买下了这房,老娘正打算找他们退房呢!

我知,再问下去,已无意义,就讪讪地道了谢,转身离开,门在身后,砰得合上了。

我怏怏下楼,在楼下的花圃旁找了一方石凳坐了,怅然地望着这栋笼罩在浓郁的雾气里的楼,心里充斥着无法散尽的感伤,虽然没有确定,但,种种异样的情怀,使我坚信,这个罗织锦就是我的角膜捐献者,因为,眼睛和心灵是相通的,或许,因为这片角膜,我的心里,已储存下了一些记忆残片,不然,我怎会一见这老楼便泪水涔涔?

我陷入了茫然的思绪中,突然,我的心一震,我想到了尔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便会泪流满面呢?

我紧紧地抱住了胸口,一个不祥的猜测,猛地闯进了心头,在这个晨雾浓郁的早晨,我张着大大的嘴巴,被臆想中的某种可能吓坏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周末,尔卓是不来的,据说,他周末只要一外出,她就会疯狂地绕世界找他,我怅怅地想着,兀自就苦笑了一下,在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事太多了。

9

我被心中的疑团搞地坐卧不安,黄昏时,我踏上了通往幸福街17号的公共汽车,这一次,我按响的是201室的门铃,给我开门的,是位华发老太太,她颤巍巍地问我找谁,我看了一眼202,小声说:婆婆,我能进来坐一会吗?我是对门罗织锦的朋友。

婆婆便大大地开了门,闪身让我进来。

婆婆的房间干净而明亮,橘色的夕阳从窗子斜斜地打到客厅的墙上,婆婆给我端了杯水,默默地看了我一会说:你的眼神和小罗真像。

她的眼神那么洞彻,让我失去了抵御事实的力气,我指了指眼睛:我猜,我的角膜是小罗捐献给我的。

老婆婆语重心长地哦了一声,定定地看了我一会:你想问我什么?

我沉吟了一下,说:我总觉得,自从我接受了她的角膜,她的生命就和我融合在一起了,我想知道一些她生前的事,还有,她是怎么死的。

老婆婆叹了口气,慢慢的,我便知道了罗织锦的生前,她是个歌唱演员,虽然生得非常漂亮,却并不红,她好像一直和一个钢琴老师谈恋爱,后来,两人好像有点谈崩了,常常吵架,还摔东西,他们吵的声音很大,隔着墙老婆婆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大约就是罗织锦让他回家和老婆离婚,要是不离,就是他们两个分手,因为罗织锦说她都快30岁了,该结婚了,在罗织锦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月,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吵,一直吵到她死。

我的心,一点点地抽紧了:她是怎么死的?

在浴缸里喝醉了淹死的,咳,可能是心情不好吧,她躺在放满了热水的浴缸里喝了大半瓶葡萄酒,有点醉了,就在浴缸里睡了,睡着后沿着浴缸滑到水里淹死的,正好,那个钢琴老师来找她,怎么敲都敲不开门,最后,还是我儿子和他一起砸开的门…………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老婆婆家出来的,只记得,说了再见之后,我一把攥住了老婆婆的手问那个谈钢琴的是不是叫何尔卓?老婆婆喃喃说:你怎么知道?

我苦笑着指了指满是眼泪的眼睛:我的眼睛是罗织锦给的,我和她有些心灵感应。

老婆婆错愕地看着我,和我摆了摆手。

10

我终于明白,尔卓并不是去写字楼办事时发现了我,这场感情的开始,不过是一场策划,他循着那两片角膜的踪迹找到了我,然后自导自演了一出早有蓄谋的一见钟情大戏,怪不得,他总是喜欢凝望着我的眼睛,怪不得,他总是喜欢吻我的眼睛,特别是**的时候。原来,他在和我的身体**却在亲吻着旧爱的眼睛,我竟然还自恋地以为,因为自己是美的,所以被他痴狂地爱上,现在看来,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诞了,他对我的爱,其实不过是一种追忆一种臆**,我不过是满足他性幻想的一个活生生替代品,他一直在和想像中的旧爱欢娱无度。

我忽然地慌张无措,像个站在一个四处都是伪装得看不出痕迹的陷阱边缘,不知哪一脚将会踏上危险。

当尔卓在深沉的黄昏里按响门铃时,细密的汗水从我鼻尖渗出。要不要揭穿他呢?

开了门,尔卓上下打量着我说:怎么才开门?

我看着看着电视睡着了。我假意揉搓了几下眼睛。

他想抱我,伸来的手挨到我腰上,我神经质地**了一下,本能地有些抵触,闪了一下,他狐疑地看着我,拧着眉头说:落落,你怎么了?

我尴尬地笑笑:刚才做了个恶梦,还有点恍惚呢。

他笑了笑:真是个孩子,做个梦就能吓成这样?说着,他抱起我,放在钢琴架上,坏坏地笑着来解我的衣:两天不见,想死我了。

我用手死死地抵着他的胸膛:你爱我吗?

他郑重点头:当然,难道你感觉不到我的爱么?说着,他朝上举了一下手,做出个发誓的动作,是的,女人是种多么需要爱情来喂养又是多么善于自欺的感情动物,即使知道这场将无有结果,但,女人还是想让这个男人从身体到心灵铭记自己一辈子。

他顾不上和我说话,有点急切地掀开我的毛衫,像一只寻找温暖的小狗,钻进我的怀里,一边亲吻着那两粒樱桃一边把毛衫从我头上褪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很快,我就像一尾光滑的鱼,裸在了浅秋的空气里。

我坐在高高的钢琴上,张着大大的、有些猜测有些惶恐的眼睛,看着在我身上埋头劳作的尔卓,从心里,我多么想大喊一声别演戏了,我不要做你的爱情替代品!可是,正在被缓慢唤起的生理愉悦却又让我沉沦在这肉体的欢娱里不能自拔,那些潜伏在内心里对他的拒绝正在被软化成了一塌糊涂的生理快感,我张着大大的眼睛尖叫,眼泪从我的眼里流出来,这一刻,我是那么地讨厌这双见到了光的眼睛,如果没有它就可以让尔卓彻底地爱上阮小落,那么,我愿意把它抠出来扔掉,只要能把那个罗织锦像抠掉它一样从尔卓心里抠出来一并扔掉。

在情色上,没有一个女人不自私,当爱遭遇了对手,没有一个女人不恶毒。

比如现在的我,对那个叫罗织锦的女子,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是充满了怨毒。

后来,我和尔卓仰面躺在**,我望着天花板,他望着我,软软的头发搭在我的脸上,是的,我是故意的,让头发挡住眼睛,他不是最爱这装原本不属于我的眼睛么?

很快,他就用小指一缕一缕地把遮掩在我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了,我倔强地把头发拨回来,他以为我和他闹着玩,再一次把我脸上的发拨开,我再一次拨回,并用凛冽的目光看了他:你很爱我的眼睛么?

他的眼神,颤了一下,喃喃说:落落,我爱你的一切。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去意,或许是知道了他追着罗织锦的两片角膜找到我并不是因为爱情,这让我多少有些失落,像一只蝉,在秋风渐起里,带着些许伤感的眷恋彷徨。

是的,我必将失去他,但是,我不想这么快。

有他的日子,有疼,我想像没他的日子,空****的,比疼还要残酷的空****不要这么快就来,所以,我保持了缄默,不去揭穿。

10

如意再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小声问道:这一次,教你做什么呢?

我渐渐发现,如意的眼神里,有很多很多的探询,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若是过分了,就会有了些玩亵的味道,让人不舒服,她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我说:你教我做菜吧。

她说好的,问我想学什么菜,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我究竟想学习哪款菜的制作,最后,我说你教我做馄饨吧,她点头,可是,家里没原料,我约她一起去超市买,她有些做难地看了一下时间,说两个小时根本不够。

我说多出来的时间我会加钱的,她依然不肯,说到点要回家给她的先生熬中药的,我几乎要央她了。她才面带难色地跟我去了超市。

超市里人很多,她埋着头,匆匆带我奔想生肉柜,买了肉馅,虾仁,馄饨皮等就匆匆往收款台走,我以为她在赶时间,也不曾多在意,只是,在我付完款时,找不见她了,我东张西望地找她,好半天,终于看见她,正在一根偌大的廊柱后,有些六神无主地和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说话,看样子,两人很是熟稔,而如意却有些心不在焉,我猜她正心急如焚琢磨着怎样摆脱中年女子的热络而赶回去教会我馄饨就回家给卧床的老公熬中药呢,我边招手边喊她:如意,如意,我们快走吧,别耽搁了,你还要回家给老公熬中药不是?

如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边告辞边往我这边跑,那位中年女子,几乎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如意转身离去的背影。

回家后,如意有点心烦意乱地教我包馄饨,她总是把馄饨皮卷破了,我定定地看着她,问:你有烦恼的事情么?

如意摇头,讪讪地笑一下,继续包馄饨。

我们无声地包着馄饨,两个人的沉默总会让空气显得有些沉重,我试着找话题时,便想到了超市的那位中年女子,顺口问她是谁?

如意迟疑了一下,慢慢说:我的另一个客户。

我哦了一下,我们重新回到沉默,突然,我想到了罗织锦,想到这里,我就想起了如意进门时探询的眼神,大约,她很想知道,我有没有用上她给的那个地址,我沉沉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有些神秘,为什么她会主动到我家自荐做钟点工呢?在超市,她和那位雍容的中年女子绝对不是钟点工和客户说话的姿态,是闺中密友才有的熟稔,或许,她不肯陪我去超市是怕遇上熟人,而不是怕时间不够!

她究竟是谁?我的心里,就点冷飕飕的。

如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把包好的馄饨端进厨房,出来时,已摘下了围裙,洗了手,不时抬眼看表,我知她想快些回家,虽然还不到时间,我还是大方地说:反正已经忙完了,你先回家吧,时间还是照两个小时算。

她感激地说了谢谢,我把手包递给她,她没接好,手包落在地上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洒了出来,化妆品,面纸,零散的小玩意滚的满地都是,我连连说对不起,忙帮她捡,她边说我自己来边蹲下来把散了一地的东西划拉起来,一古脑塞进包里,就匆匆告辞了。

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我觉得有点反常,却又不确切,当我觉得困惑时就会不停地擦地板,擦到沙发下时,突然,有个东西骨碌了出来,是一只手机,最新款的轻薄型摩托罗拉,关机状态,我踌躇了一会,猜想它的主人应该是如意,因为它不是我的,尔卓的手机是滑盖诺基亚,可,如意平时都是用小灵通和我联络的,而且她一再强调是惨淡家境才出来做钟点工的,根本就没可能买最新款的手机,再或者,就她现在的经济状况,买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是非常不符合逻辑的。

难道她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从上个顾客家顺来的?

我迟疑着,开了机,然后,翻到了手机里的通讯录,第一组是家人,只看了第一个号码,我便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思了,那串我能倒背如流的数字,是尔卓的手机号码。

在这个瞬间,我只觉得有股强有力的水流冲进了脑海,将它冲洗得干干净净……

我迟迟疑疑地用它拨打了尔卓的手机,然后,我表情呆滞地站在镜子前,很快,就听到了我最最熟悉的声音,是的,是尔卓,他有些不耐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嘛,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为什么又打电话烦我?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泪水悄悄地滑落,然后,我轻轻地合上手机,把它放在茶几上,然后,我等她回来取。

她会回来的,我知道。

11

果然,折回来的如意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不叫如意。

我也笑,带了些许讥讽:是的,在半个小时前我已经猜到了,何尔卓也没患尿毒症,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就是为了婉转地让我知道,尔卓爱的并不是我,而是罗织锦捐献给我的那两片角膜吧?也真难为你了,堂堂一过惯了雍容生活的富家女子要扮成钟点工,多么委屈自尊?

如意,对,我暂且还是称她为如意吧,她看了一眼手机,放回包里,转身要走时,我狂浪地就冷笑了一声:我还没和你结算工钱呢,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既然你那么热衷与和男人们玩感情游戏,又明知尔卓亦有外遇,为什么你不放爱一条生路?你觉得苟延残喘的婚姻很有意义么?

如意拧着眉毛看了我一会,缓缓地就笑了,她的姿态,已全然不是谨慎低伏的钟点工姿态,她款款地望着我,说:阮小落,我原谅你年少不懂事,是的,为了婚姻我牺牲了尊严来扮演钟点工,但是,我能绰绰有余地扮演一个素质上乘的钟点工,足以说明我并不是个骄奢**逸的妻子,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本是想约你出来谈谈的,还没开口,你就先来了一套什么不是请钟点工而是请人教你怎样做个贤能淑女的,我想这样也好,以尔卓妻子的身份和你谈,你肯定会有抵触心理,不如顺水推舟地做你的家庭女教师,找机会让你知道你与罗织锦以及与尔卓之间的渊源,然后,我寄希望与你能自己警醒,明白尔卓爱的只是被移植到你身上的那两片角膜,而不是一个连汉字都认识不了几个的、有点姿色的年轻女人。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冷峻地看了我,我讷讷着,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只好,声嘶力竭地喊:可是,你们已经没有爱情了!

她用悲悯的目光看着我,叹了口气:我还没回答你的另一个问题,我确实知道尔卓有外遇,但是,他的外遇是从知道我不能生育时开始的,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幸福的爸爸,为此,他很苦闷,我体谅他所以原谅了他所有的荒唐,只要他能在午夜前回到我**,只要他还承认我是他太太,在我,就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我从没搞过婚外感情游戏,不是我不肯离婚,就是我要离,尔卓也未必肯,因为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他有那么多家产,小姑娘,你还不明白么?

我看着她,喃喃说:你和尔卓,究竟谁在说谎?

她说:我不辩解。然后,凄婉地笑了笑:我是有生理缺点,但是,有生理缺点的人也有向往爱情的权利,不是么?

我依在门上,捂着脸,泪水快速地从指缝渗出来,后来,我进了厨房,坐在碗柜上,把包好的馄饨,一只一只地捏烂了,一只一只地扔进垃圾桶,家门还保持着如意离开的样子,大大地开着,冷风飕飕地刮进来,又飕飕地闯进我的心里。

尔卓进门后,不解地看着我,说:小祖宗,谁惹你了?好好的馄饨为什么要捏烂扔掉?

我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它们是你老婆包的。

空气很静,风,飕飕地往来穿梭。

12

我没戳穿尔卓编造的婚姻谎言,只是坐在琴凳上,指了我的眼睛说:你爱的,是这两片角膜?

尔卓抽烟,他不答我。

我把搭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抹了抹,说:我挖出来还给你。

尔卓凄厉地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把烟摁掉,把我抢在怀里:落落,不要这么任性,我怎么会爱上两片角膜呢,这该是多么荒诞,应该说,这两片角膜是牵引我们相识的媒介,我们要感谢它们才是。

说着,他伏下来,脸埋在我肩上的长发里,深情的呼唤我的名字,我的心又冷又硬:我住院时,那个总在我身边徘徊的男人就是你,我去菜市场去超市时总在跟踪我的人还是你,你第一次去写字楼也不是去18楼的平安人寿保险办事,是专门为我而去,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不想吓坏你,一想到织锦的角膜在你身上复活我就会觉得幸福,就像她还活着,没离开我,我有责任继续去爱。他开始沿着我脸颊开始,一点一点地吻我,每当他求欢我无意时,他便一点一点地吻我,一直吻得我满心春意**漾地迎合他的爱抚。

可是,今天我的心,就是不肯升温,我冷静而机警地看着他吻遍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在心里不停地冷冷笑着说:表演,都他妈的是表演。

甚至,他进入我身体时,我的目光依然是冷冷的审视姿态,他有些哀求地看着我,说:落落,你叫我小爸爸,我是你最好最棒最爱你的小爸爸。

我觉得这一切荒唐极了,轰然地,一声冷笑从我的心间爆发了出来:是不是因为你老婆让你做不了爸爸,你就喜欢让我喊你爸爸来弥补一下这一辈子不会有人叫你爸爸的遗憾?

大约,尔卓万没想到,在**时刻,我竟然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他的眼睛张得很大,他缓缓地伏到我脸上,一字一顿地问:落落,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不想撒谎,便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觉出了爱意像退潮的水,正轰鸣着,从我的心间,一寸寸远去,自从听了如意的话,他的形象,便在我心里一寸寸地委顿下去,我一寸一寸地看低他,对于女人来说,看低是比不爱更为残酷的,因为,在女人的感情世界里,仰起头来的才是爱情,低下头去的是同情。

尔卓闭上眼啊地大叫了一声,加快了运动速度,我皱着眉头,承受着他的撞击,很疼,生理上的疼,倘若心还有疼,爱还是有救的。

我的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尔卓会和我吵,像罗织锦提出分手他和她没完没了地大吵大闹一样。

却没有,这令我多少有些失落,女人在提出分手后,总希望男人来一点挽留以满足虚荣,哪怕这挽留是虚情假意,也要这种徒有其表的形式。

他的平静,再一次验证了如意的说法,他爱的,只是那两片角膜而已。

他离开我身体后,我一下子跳起来,跑进卫生间,站在花洒下冲洗身体,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之间有肮脏的感觉,就像周身沾满了致病的细菌。

卫生间的门,忽然开了,尔卓郁郁地傍在门上看我,说:她来过了?

我嗯了一声,拿着花洒往身上淋水,他看了一会,走过来:让我再帮你洗一次吧。不由分说地把花洒从我手里拿了过去,那么温暖那么细致地清洗清洗着我的身体,我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我抚摸着他柔顺而干净的发,低声说:对不起,我没法再爱你了。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声音有点哽咽,他不问他的妻究竟都对我说了些什么,也不说话,只是神情苍茫。

离开前,他紧紧地抱着我,抱得我的肋骨都疼了。

13

一周后,尔卓再次按响了我的门铃,他摇晃着手里的两瓶葡萄酒,像着抑郁症患者一样地看着我说:陪我喝杯酒吧。

趁我犹豫不决,他一闪,便进来了,环顾了一下房间,说:希望我的打扰不会让你不高兴。

我忍住了勉强和不快,说不会的。

他找了杯子,倒了酒,一杯又一杯地和我碰,凄凉地笑着说:我就想看看你的眼睛。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很失败,和他,相处也有半年多了,他竟然不曾留恋我而是留恋两片根本就无法具象的角膜,或许,如意说的是对的,我不过是一盲史太久、认识不了几个汉字的无知女子而已,徒有一把空落落的年轻。

失意重重里,便渐次醉了,眼睛有些迷蒙。

就听尔卓在耳边说:落落,让我帮你洗个澡吧。说着,便开始解我的衣扣,我想打开他的手,可,他的手那么强硬那么有力,酒精让我的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很快,我便被他剥成了一条光溜溜的鱼,他把浴缸放满水,把我的身体缓缓放进去,做这一切时,他表情沉静地有些冰冷,一股冷冷的东西,从他眼中折射出来,水抚摸着我周身的皮肤时,我伶仃就醒了,我想起了醉了睡死在浴缸里的罗织锦!

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喝醉了后被人放进浴缸的,而她,究竟是不是自己滑到浴缸底溺水死亡的呢?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幻象惊飞了醉意,我拼命地把着浴缸沿,试图从水里出来,尔卓却死死地按住我,温暖的水没过了我的胸膛没过了我的脖子没过了我的脸,我绝望而惊恐地拍打着水面,尔卓无动于衷地看着我挣扎,在手上又加了些力气,带着阴险的微笑说:落落,我不能让别的男人碰我的女人……

我放弃了挣扎,不解地望着这个曾与我欢爱无度的男人,缓缓地沉到了水底,像一截失去了生命的枯木,他盯着水面看了片刻,掸了掸身上的水珠,有去客厅把喝剩的葡萄酒放在浴缸旁,便满意地笑着,离开了卫生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我的家。

我猛地从水底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尔卓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些盲暗无光的岁月里,我唯一的嗜好就是把脸埋在盛满水的盆子里玩憋气,因为我没有玩伴因为我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只有温柔的水,妈妈去上班后,我能独自一人在卫生间里玩上一整天。

我猜,过不了多久,尔卓就会回来敲门,拼命地敲,然后,就会有被噪音惊动的邻居出来察看,然后,他与他们一起,撞开门,看见因失意而在躺在浴缸里喝醉后溺水死亡的阮小落。

14

我穿戴整齐,并化了一个淡雅的晚妆,坐在客厅里等他,尔卓让我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或许,他怕太早回来使我有获救的机会。

门铃被频繁按响,我淡定地看着墙上的挂钟,那只小猫头鹰呼扇着晶晶两的眼睛,似乎嘲讽无尽。

他开始不再按门铃了,而是大力的敲门,再后来,变成了砸门,渐次里,我听见邻居有人开门出来问究竟的声音,隐约的,我听见尔卓和邻居说他有点担心我,因为他在两个小时前刚刚和我说了分手,怕我想不开会做傻事。

我笑了一下,用嘴角。

开始有人撬门,不久,门就开了,闯进来的尔卓和邻居瞠目结舌地看着坐在沙发上悠然自若的我。

我指了尔卓,笑得花枝乱颤:你也太懒了,谋杀也需要创新的,你谋杀罗织锦也用了这个桥段吧?

邻居莫名其妙地看看我,又看看尔卓。

我凛然一笑:他摆了个局,试图谋杀我。

邻居看看尔卓,尔卓无谓地耸了耸肩,说:失恋的女人都莫名其妙。

我没理他,只是给如意打了个电话:罗织锦不是意外死亡,是被尔卓谋杀的,两个小时前,他用同样的手段谋杀我,未遂。

如意尖叫:怎么可能?我知道他伤害了你,但是,你也不能血口喷人至他于死地!

我望着手机,兀自摇了摇头,终于明白,只要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哪怕他是混蛋哪怕他是魔鬼,她们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地,令理智昏迷一辈子,我不再指望血的事实令她警醒,只好,拨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