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嵬他们走后,已经是黄昏了,天气越来越闷热,天上浓厚的云层翻腾着,舒卷着,越压越低。蚊虫营营嗡嗡地在空中绞成一个个墨团,吸口气就可能吸进几只。陈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侯军作为乡党委书记,不能再陪着他了,应该下到最可能出现滑坡的灯笼坪,据张子诚、龙永寿打来的电话,撤离群众的工作非常艰巨,还有一些年纪大的群众不愿意撤离,说不定要动用强制撤离的手段,这样的情况,乡党委书记应该到一线去,或许能有转机。侯军走后偌大的乡政府院里静悄悄的,一黑一红两台电话也不像上午时的热闹,静默了。陈默突然想起什么事来,连忙叫秘书给乡派出所大电话,亲自和派出所长通了电话,陈默要求派出所今天晚上到罗娜结束这一段时间,所有警员都必须在所里待命,除保证电话畅通外,还要把所有的警车前提加满,以备不时之需。安排好了这一切,陈默就觉得无比疲倦,秘书体贴地说,陈部长,你累了一天,到**迷一下吧,有事我及时叫醒你。陈默笑了笑,秘书说得很及时,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现在不休息,也许等下就再没有休息的机会。
罗娜是半夜里到来的。陈默正睡得香,就听到卡嚓一个响雷,醒过来了睁开眼时,蓝色的闪电把房里照得通明,透过窗玻璃,陈默看到窗外的树子如鬼魅般狂舞,整个宇宙仿佛被煮沸了,发出一种令人恐怖的说不出的声音,除风声雷声之外,还有一些莫可名状的呼啸声。陈默感觉到连房子都在轻轻地摇动,于是立即坐起来,拉了一下电灯开关,灯却没有亮,停电了。
闪电过后,夜更加漆黑起来,就像是混沌之初。陈默披了衣服,从枕头上拿了长手电,向办公室跑去,办公室里,秘书的桌上点着几根蜡烛,陈默的司机小刘正坐在旁边,担忧地看着窗外,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两三个政府工作人员,是财政所和食堂的人员,都惊惶地相互看着,默不作声。
怎么样?陈默问。
罗娜刚刚登陆,部长。秘书回答说,风力之大,前所未有,全乡已经停电,估计是电杆被刮倒了。
各个点的情况如何?
各村目前还是报平安的,只有灯笼坪那边,听说还有老百姓不肯撤离,据说山上开始有砂石滚落,张副县长准备要强制撤离。
陈默想了一想,说,给我接派出所吧。秘书看了他一眼,把电话接通了。陈默拿起话筒来,问道,是派出所吗?
对方声音嘶哑地回答说,我是派出所。
陈默说,我是陈默,请你们留两个人在派出所值班,其他人把你们的车发动起来,到乡政府来。
是,我们马上就到。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疯狂,从办公室里,可以听见有大树被风吹断的声音。那声音非常怪异,先是如人咯咯发笑接着是哗的一声,树倒了。秘书问道,陈部长,您要去哪里?
去灯笼坪,陈默简洁地回答说。
那太危险了,这种情况,沿路都可能有泥石流和滑坡,公路也可能随处被冲断。秘书说。陈默不再说话,迅速换上了雨衣和雨靴,司机小刘也脸色为难地开始换上雨衣和雨靴,一切准备好后,陈默忙里偷闲地抽了一支烟,刚抽上一半,就听到风雨声中有汽车马达的声音,两束雪白的光照进院来,汽车没有熄火,就见门被撞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察闯了进来,说,陈部长,派出所副所长马如龙向您报到。
马所长,我们去灯笼坪吧,立即去。说着,陈默拉开门,钻了出去,刚一到大门边,箭一样的雨点迎面射来,打在身上竟然如同被砂石击中一样疼痛,耳膜中灌满了风声和雨声,有如万马奔腾的气势。马所长立即跟了上去,陈默拉开越野警车门,低头坐了进去,才发现警车里还挤着几个年轻警察。
司机小刘也跟了过来,被陈默拦住了,陈默说,小刘,你不要去了,你那台车去这些山路用不上,还累赘。小刘表决心似地说,我不开车,和您一起去。陈默不说话,用手势把他拦住了。马如龙跟了过来,打开副驾座的门,挤上了本来已经坐了一个人的副驾。
去灯笼坪。马如龙声音低沉的说,一个闪电从天上一直连接到地下,惨白的光里,马如龙的脸显得格外严峻。
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始上路了,车窗门密封不好,激射的雨点射在车窗上,把细细的飞沫射进来。车灯下,大雨仿佛瀑布一般倾泻着,砸在挡风玻璃上的雨像是用脸盆直接往上浇一样,砸成一团一团的水花,四散溅开。倏忽间,蓝色的闪电照亮了天地,闪电下路边的树被风撕扯着,枝叶横飞。转瞬间,蓝光熄灭了,世界又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陈默紧紧地抓住前面副驾座的椅背,车灯下的砂土公路上黄流滚滚,已经流成了一条浑浊的河,路边不时有断掉的树子占去了半边公路。一车人都没有说话,仿佛一出声就会打扰了司机的驾驶似的。陈默掏出手机来,想打张子诚的手机问问情况,打了很久仍然不通,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通讯中断了。
陈默不知道,此时的灯笼坪,正在经历着极度的危险。
灯笼坪寨子坐落在山的半腰上,天晚之前,张子诚带着十多名乡村干部已经把十多户人家都走了几遍,一些愿意撤离的群众在乡干部的引导下,横向转移到一个开阔的地方,还有一些老年人却无论怎么做工作就是不肯离开,直到天黑,张子诚下达命令,强制撤离,乡干部和派出所先期到达的干警才架着这几个老人离开了家,往安全地带转移。这个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雨一开始就显示出无比的暴虐,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倾刻间,山寨的一些屋瓦就被如苇草一样被吹到天上,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很快,山上如同一个巨大的喷泉,处处冒出了浑浊的水来,无数条浑浊的小溪从山上如是瀑布一般垂直而下,把小山寨隔成了几片。张子诚正暗处庆幸撤离群众及时,心里一块石头放下来时,负责清点人数的村干部跑来报告,有三个老人不见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几个人也看不住?!张子诚顿时大怒,双眼圆瞪。
他们可能又偷偷跑回家里去了,村干部吓得面无人色,打着颤回答说。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电闪雷鸣之中,狂风和暴雨隆隆作响,各处山体坍塌发生的如同妖魔的怪笑一般在风雨中传来,人们仿佛可以听到地表下岩层痛苦的断裂声。上天狰狞着面孔,狂笑着,似乎要把这一座山和山腰上的小寨碾成齑粉。通往小寨的路已经被山上直泻而下的洪水截断了,不时有小股的砂石滑落下来,遮掩了小路。泥石流和滑坡随时都可能发生。此时,原来对要求撤离百般抵触的群众也吓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几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向张子诚央求说,张县长,我们错了,救救他们吧,他们是偷偷回寨子里去了。
救救他们吧,村民们都哀求起来。
张县长,怎么办?乡党委书记侯军和乡长卫强、龙永寿等人都冒雨看着张子诚,几个年轻干警和乡干部,村民都作好了随时冲进寨子去的准备。
张子诚眉头紧锁,心慌意乱,风雨之中,那种伴随着风雨声、雷声的莫可名状的隆隆声越来越近了,借着触天及地的长长闪电光,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如同卷席一样翻卷着,滑向不可知的山谷里。张子诚知道,滑坡已经不可避免,而且近在咫尺……
已经晚了。张子诚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侯军同志,永寿同志,你们通知派出所的同志和我们乡政府的干部,带着大家往更安全的地方转移吧。
他们呢,那些跑回家的老乡怎么办?侯军愕然了良久,不解地问。我们应该去救他们,张县长。
执行命令吧。张子诚铁青着脸,低沉然而坚定地说。
群众却喧闹了起来,围住了张子诚,说,县长,救救他们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呀,你是共产党的县长,你是为人民服务的。一些年轻人激愤地叫了起来,你不解救群众,你就是见死不救,你就是杀人犯,我们要告你!
已经来不及了,乡亲们,请冷静。张子诚绝望地看着围住自己揎臂攘袖的群众,嘶哑的喊到,这个时候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人救不出来,去的人也要送命。
怕死鬼,你们怕死,我们自己去。年轻的老乡们嚷了起来,有人准备跑过去,被乡干部们拉住了。
雨越来越大,那莫名的隆隆声越来越清晰了。张子诚再一次铁青着脸,命令所有县、乡干部,不能让一个人突回去救人。他拖着两腿滑溜溜的泥巴,吃力地爬到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嘶哑的声音企图压住隆隆的雷雨声,同志们,乡亲们,已经不能去了,大家要服从命令,我们不能因为救三两个人而付出更多的生命,我们没有权力那么做……话还没有说完,一块石头飞了过来,一下子击中他的肩膀。
胆小鬼,杀人犯!老乡们更高地喊着,张子诚摇晃了一下,坚持想看一下是谁砸了他那一石头,眼前却冒起了一阵金星,终于倒了下去,就在他倒下的瞬间,他听到了那莫名的隆隆声一下子冲破地表,腾越开来,压制住了哗哗的雨声和呼呼风声,甚至压住了雷声……
随着那无法形容的声音,蓝色的闪电之下,人们清晰地看见,几百米外的小寨缓缓向下移动起来,大约只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那熟悉的山寨就如同一个平摊的竹席,被卷折起来,发出咯咯的巨响,轰然滑向了看不见的山下,接着,呛人的烟尘一下子从山底升腾起来,如蘑菇云一样升到半天里,充满浓重腥味的冲击波一下子猛扑过来,扑得人们站不稳身子,风雨声竟然一下子听不到了。
在闪电的蓝光里清晰地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个个呆若木鸡……
就在那个十来户人家的自然寨被脱离了山体的地表卷起滑如无底的山谷之后不久,陈默他们的车出现在的山下的砂土公路上,他们也清晰地听到了那令人心惊的巨大声响,一会儿,腾起的烟尘被大雨裹挟着,变成了一阵泥雨落下来,顿时把车身覆盖成一泥泥车。司机大声哭着娘下转擦掉档风玻璃上的泥土。
陈默和马如龙等人弃车来到那个开阔地带和张子诚他们会师时,雨小了一点,仿佛是对于自己亲手制造的恐怖感到了内疚,一刹那老天变得温柔起来,风竟然也小了许多。乡亲们已经被干部们护送着,从平缓的地方向更加安全的地方转移去了,那个临时安置的空阔地里,只剩下张子诚,龙永寿和乡党委书记侯军,他们围在张子诚的身边,一见陈默他们到来,龙永寿和侯军马上报告,张县长受伤了。
伤得重不重?陈默紧张地问道,手电光下,张子诚坐在泥地里,右手耷拉着,肩膀上,被石头砸破的衣服渗出了血。见陈默到来,张子诚咧了咧嘴,说,陈部长,你怎么上来了?
记挂着这里的事,怕你们力量单薄,难以开展强制撤离,就来了。陈默说,蹲下身去查看了一下张子诚的伤势,张子诚肩上的衣服被打破,皮肉都翻卷出来了。
怎么受的伤,这么严重?
老百姓用石头砸的。龙永寿说。
谁砸的,这还得了?!马如龙叫了起来。
算了,都结束了。张子诚无力地说着,突然对着陈默咧开嘴笑了一笑,不知为什么,手电光下,陈默突然觉得张子诚的笑中有那么多的无奈,甚至于一种凄怆,这种无奈和凄怆,打动了陈默的心。这个外表强悍的副县长,此时毫无防护地向他打开了紧闭的心房,让他看到了他紧张的外表下的某种脆弱。
把解救出来的群众都安置好以后,为了安抚群众情绪,除留一部分人作群众的思想工作外,陈默、张子诚他们都回到了乡政府,路上险清不断,好在马如龙他们很有经验,而且那两台三菱越野也够扎实,回到乡政府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钟了,雨下得小了一些,乡政府干部立即拿出自己的衣服给陈默他们换,尽管是夏天,但他们都已经冻得发抖了。换上衣服后,大家先安排乡里的医生给张子诚包扎膀子,正包扎着,张子诚却坐着睡着了。
陈默默默地退了出来,除了医生之外,大家也都跟着退出来。陈默没有就睡,而是把乡政府值班的人员都叫来,查看了一下电话记录,问了一下全乡各村的情况,还好,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他村有伤亡情况,乡里也按照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要求,一个小时给县里报告一次情况。
大家坐下来,都把眼睛盯着陈默,陈默知道,大家是要等待他发话,灯笼坪的事报还是不报,如果报,要怎么报。
还是如实给县里上报吧,陈默说,今天晚上可以报一个简短的消息,侯书记你在现场参加抢险,明天赶写一个详细的情况报告,先给张副县长审阅之后,再报给县里。
侯军答应说,好的,我明天就写。
陈默回到妇联主席房间里,深思了一会儿,龙永寿敲门进来了,陈默开了门,两个人相对坐下,陈默抽了一支烟,也给龙永寿扔了一支。好一会,陈默说,永寿,你在现场,说说情况吧。
龙永寿疲惫地笑笑,把当时发生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陈默就沉吟起来,现在,他明白当时见到张子诚时,张那无奈而凄然的笑的含义了。滑坡导致了三位老人失踪,这仅仅是一个事故,但张子诚下命令不许任何人回去救人,而且因此挨了愤怒群众的打,尽管这一作法在当时来说是正确的,不能因为救三个老人而作出更大的牺牲,事实也证明了,如果没有张子诚的严令,返回寨子里去救人的所有人都将会全部遭受厄运,整个寨子全部滑下了山谷,无论再上去多少人都会被滑坡卷下无底的山谷,边尸体都无法找到。但是,有很多时候,人们是不愿意去深究这一切的,对于这个体制来说,某些时候英勇献身比权衡利弊减少牺牲重要得多。罗娜过后,这件事必须要有人来负责。陈默想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董嵬所说的要当指挥员,不要当战斗员的话是多么的英明。
罗娜给楚西各濒海县造成的损失比预想的还要大,尤其是陇水县乌龙乡灯笼坪发生的严重滑坡,使整个村子遭到毁灭。第二天,县委书记董嵬打电话到乌龙乡政府,要陈默亲自接电话,董嵬在电话里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失踪的老人。陈默用嘶哑的声音说,董书记,滑坡面积有几万个立方米,这三个老人无疑是罹难了。灯笼坪山陡谷深,而且滑坡现场土质十分松软,不时还有小规模的滑坡发生,救援难以施展,而且有可能会发生新的伤亡。
这些困难我是知道的,陈默同志,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高于一切,我们不能冷漠地看着群众伤亡,执行吧。董嵬拉长声音强调着说,我立即从县里把武警中队和公安,武装部发动起来,支援你们,另外,陈默同志,易为同志也正在从楚西市里赶来,可能要到现场来指挥救援。
陈默不说话了,董嵬的指示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救援,要把姿态做出来。这就是政治,政治的出发点,永远是为了口碑,为了人心,而不惜牺牲无辜的生命和浪费一切资源。
放下电话,陈默立即去了张子诚的房间,张子诚斜躺在**,脸色苍白,目光失神。见陈默进来,他疲倦地点了点头,说,陈部长请坐。陈默坐下来,看了一下张子诚的肩膀上的伤,问,好一些了吗?张子诚笑笑,说,不怎么痛了。
陈默把董嵬的指示简短地说了一下,说,我来和你商量一下,立即发动和组织救援队伍到灯笼坪山脚下去救援失踪的老人。
张子诚苦笑起来,说,整片山都滑坡了,一个寨子**然无存,三个老人还有命吗?再说,如果几百人上千人的大队伍聚集在山脚施工,万一上面再次滑坡,大量的泥石下来,下面的人往哪儿躲?这是要发生更大的伤亡的。
我已经向董书记说明了,但县里的意思还是要克服一切困难,不惜一切代价开展救援。另外,董嵬书记还通报了一个消息,省委副书记易为同志今天已经从楚西市出发,可能在来现场亲自指挥救援工作。
张子诚又是一阵苦笑,说,这就是了,老董的政治敏感性很强。既然县里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开展救援,我也没什么说的,只有执行。
接下来,陈默让侯军召集乡政府干部和乡直各单位负责人会议,自己亲自在大会上作了救援的动员讲话,强调了纪律。一面又向县水利、交通等单位请求技术力量的支援,四个小时后,一支两百多人的救援大军拿着锄头铁铲等最原始的工具,聚集在灯笼坪滑坡下的深谷仓。
救援现场是一个山谷,距离公路有近两公里。陈默赶到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长约五百多米,宽约三十多米的山谷已经差不多被填平,滑坡宽度在五百米以上,像一道黄色的伤口,血淋淋地**着。不时还有细小的石头和泥土滚落下来。目测了一下,滑坡体堆积的高度大约有三层楼那样厚。面对着这样的场面,陈默突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人类渺小的感觉来。侯军跑步过来请示道,部长,还要不要救援,怎么救援?
陈默苦笑了笑,说,动工吧,用工具刨。
侯军说,这怎么刨,也没有用。
刨吧,不要问有用还是无用。陈默说,从一个年轻人手上拿过铁锹,刨了起来,心里却充满了悲哀。
中午的时候,太阳终于升起来了,而且一出来就无比的酷烈。现场上的水和食物都要用专人从公路那边挑来,在这个毫无希望的救援现场,两百多名干部职工和民兵挥动原始的工具,作着无谓的努力。突然,人们欢呼起来,陈默抬起头去,只见一队武警手提铁锹跑步过来,武警中队中队长认识陈默,跑过来立正敬礼,报告陈部长,陇水县武警中队全体奉命赶到,请指示。
陈默伸出手去,和队长握了手,问道,有技术员吗?
技术员在后面。
陈默看过去,只见下来的小路上,还有一队穿着便装的人,为首就是县委书记董嵬,接下来是县长林之风,副书记彭一民,几乎所有县级领导都来了。再后面,是县水利局,公路局的技术人员。陈默和张子诚迎上前去,陈默说,董书记,林县长,你们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董嵬一把抓住陈默的手,紧紧地握着,用激动的话音说,陈部长,你辛苦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谢谢你,易为书记下午就会赶到。林之风也握着陈默的手,无限感慨地打量着他,说,陈部长,你瘦了。彭一民只是握着陈默的手,意味深长地摇着,一副一切都在不言中的样子。每个领导和陈默握手的时候,韩娟就指挥县有线电视台的摄像认真摄着,眼里却是一种无比的崇敬。
陈默发现,除了彭一民轻轻地握了一下张子诚的手外,没有一个人和张子诚握手道辛苦,张子诚的脸更加惨白起来。陈默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其中必然有着什么事儿了。
董嵬把参加施救的领导召集起来,重新进行了分工,林之风亲自担任抢险救援指挥长,下设现场救援施工组,公路施工组,后勤保障组,医疗救护组等等。现场救援施工要用原始工具进行救援,公路施工组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开挖出一条从公路到现场的临时公路,以便大型设备开进场。陈默在一边听着,不由得佩服起来,虽然明知道这些安排根本没有用,只是在向省里表明一种态度,但还是觉得林之风其实组织能力超强。
韩娟一直兢兢业业地跟在董嵬的身边,董嵬走一步她就跟一步,董嵬笑了起来,说,记者同志,你应该去采访一直战斗在救援第一线的陈默同志,明白吗?韩娟笑了笑,说,陈部长一直不肯接受采访,您看?董嵬就笑,回过头来对陈默说,你这个宣传部长不重视宣传呀,记者告状了。还是去接受一下采访吧,你一直在救援现场指挥,有必要接受这个采访。
陈默无奈地笑了笑,说,好吧。
韩娟见他同意了,立即叫摄像准备好,自己拿了一个话筒站在陈默的身边,对摄像点了点头,采访开始了。韩娟先面对镜头说,各位观众,我现在灯笼坪滑坡的救援现场,我们看到大约有几万个立方米的滑坡体填满了山谷,因为山谷没有能公路,加上滑坡面泥土松软,随时有再次滑坡的可能,救援难度很大。但是,我们的政府干部和子弟兵们仍然发扬着不怕牺牲的精神,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陇水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默同志从滑坡开始就一直坚持在救援现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请问陈部长,这次滑坡的损失情况怎么样?
话筒送到了陈默嘴边。陈默只得脸色凝重地说,灯笼坪的地表破碎程度大,是滑坡和泥石流高发的地方,这次滑坡是在深夜十点钟发生的,幸而我们对滑坡的可能性有了估计,提前对村民进行了撤离,但还是有三位老人失踪。灾情发生后,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抢险救援。由于滑坡地带不能公路,大型救援设备无法及时到达,救援工作的难度很大。
韩娟问,您对这次救援有什么样的预期?
陈默回答,有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有全体干部和武警官兵的共同努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取得救援工作的最后胜利。
韩娟点了点头,自己面对镜头说,是啊,有了党和政府的关怀,有了灾区干部群众和子弟兵的密切协同,有了这样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还有什么困难不可战胜?!
采访结束了,韩娟抿着嘴笑了起来,说,陈部长,你这个样子,真像是从泥巴里挖出来似的,这个样子上镜头,效果没说的。
陈默笑了笑,低下头去,自己全身都裹满了黄泥,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还给挂开了几道口子,加上自己几天没有剃过的胡子,确实和韩娟说的差不多。
下午,省委副书记易为一行赶到了滑坡现场,易为身穿草绿色的陆军作训服,一只手拄着一根木棍,随行人员有楚西市委书记龙孝义、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省委警卫局领导等十多人。董嵬连忙带着陇水县的一干领导迎了上去,有意思的是,刚刚还干干净净的董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是一身泥水,显出一种无比的辛苦和疲惫来。
龙孝义介绍了一下董嵬,说,易书记,这位是陇水县委书记董嵬。易为亲切地伸出手来,说,董嵬同志,辛苦了。董嵬躬着腰,谦恭地说,易书记您辛苦,您的到来,让我们感觉到了上级党委政府的温暖心里更塌实了。
接下来,由董嵬一一介绍陇水县的其他领导,陈默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很搞笑,县领导们仿佛不约而同都在泥水里滚了一圈似的。介绍到陈默的时候,易为照样伸出手去,陈默连忙上前一步,把黄泥已经干了的手伸给易为,握手之间,易为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怔了一下,陈默才发觉自己忘了把泥手擦一下,那满手的泥沙,肯定是让易为有所察觉了。
接下来,易为在现场做了重要指示,就是要竭尽所能,把埋在滑坡里的群众解救出来,活人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一个政治任务,任何漠视群众的生命财产的行为,都是对人民的犯罪。等等。
陈默的眼睛模糊起来,易为最后那一句话,决不会是无意地说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等他多想,董嵬就上前请示道,易书记,我们县里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易为严峻地看了董嵬一眼,董嵬不由得身子就矮了下去,唯唯道,我们只是想请您对参加救援的干部群众、武警官兵讲几句话,这将是对我们的极大鼓舞。
易为的嘴角**了一下,龙孝义就说,易书记,董嵬同志这个请求,主要是为了鼓舞群众的斗志,你就说一说吧。
易为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董嵬连忙交待身边的武警中队长和侯军叫大家集中排队,易为回过头来,对龙孝义等一些领导说,黄明书记很关心楚西的灾情,专门作了批示,要把损失减到最低。
龙孝义说,我们一定认真贯彻黄明书记和您的指示,全力抓好抗灾抢险工作。
这个时候,下面的集合已经完毕了,武警战士排成三行在中间,其他人在两边,排得还算整齐。龙孝义说,易书记,请您给大家发表讲话,鼓鼓劲吧。
易为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不知谁立即递来了一个电喇叭来,易为在的簇拥下,缓步踱到队伍前面,说,同志好,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好,为人民服务!几十名武警战士齐声喊了起来。易为精神一振,把喇叭放在嘴上,开始发表重要讲话。同志们,楚西市在这次热带风暴袭击中,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损失,尤其是陇水县乌龙乡的这次大面积山体滑坡,损失很大,省委书记黄明同志指示,要各级各部门全力以赴,积极救援。我知道大家都很疲劳,但我还是希望大家继续发扬连续奋战的光荣传统和作风,以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坚持到底,决不放弃,取得救援工作的最后胜利!
陈默跟在领导们的后面,默默地听着。易为讲完话后,林之风突然走上前去,举起了拳头高喊,决不放弃!奋斗到底!
下面的人愣了一下,武警中队长首先反映过来,也举起了拳头高喊起来,奋斗到底,奋斗到底!
于是,武警战士们也齐刷刷地举取了拳头,口号声响彻天地。受到感染,其他救援人员也纷纷举起了手,声嘶力竭地高呼起口号来。人们眼里突然就饱含了泪水,从心底呼喊起来,以至于领导们,包括易为也举起了拳头和大家一起高呼。
韩娟流着激动的泪水,一把抢过摄影师手中的摄像机,边流泪边把这一切记录在了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