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没有想到,在蔡鹏副书记家里,他竟然遇到了严行雷。
这一段时间蔡鹏书记好像很忙,陈默打了几次电话也见不着人,而时间却离招标会越来越近了。陈默不得已,又打了蔡鹏书记一个电话,这次,蔡鹏书接了,说,这样吧,陈主任,你干脆到我家来,我在家。陈默就抱一沓竞标资料,去了蔡鹏家,开门的却是严行雷。见了陈默,严行雷也不显得惊讶,对着陈默笑了笑,说,陈主任,蔡书记在书房里等你。
陈默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手上拿的那一沓资料,严行雷的金厦公司让他给排在了最后。陈默惦量了一下,进屋换鞋子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要摔倒,一大沓资料一下子全撒在地上了。严行雷说,怎么了?陈默说,不要紧,差点摔跤,你去吧,我收拾一下。
严行雷走开后,陈默连忙把资料的装订针拔了出来,迅速把金厦公司的资料往中前靠前的位置插上,理整齐后,才抱着资料慢慢地进去。蔡鹏正在一张藤椅上坐着,见陈默有些狼狈,就问,怎么了,严总说你差一点摔跤?陈默说,换鞋子时没站稳,跤倒没摔,只是把资料弄撒了,得重新装订一下。
蔡鹏朝书桌上指了一下,示意订书机在那里,陈默走过去把资料都理整齐订好了,才坦然坐下来,说,陈书记,这是我们通过调查后的十八家建筑工程公司的资料,招标会马上就要开了,所以急着给你,以便领导研究时参考。
蔡鹏唔了一声,接过资料草草翻了几下,就放在一边了,说,这些天你辛苦了。因为严行雷也在场,蔡鹏就没有问陈默的意见,陈默当然也不会主动说。倒是严如雷开了腔,说,蔡叔叔,你们这个大楼预算得太紧了,我估计好多公司都拿不下来,如今这年头,建材产品价格一个劲往上翻,不好做呀。
陈默心里一动,料不透严行雷是什么底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大汉,把才四十岁出头的蔡鹏叫叔叔,令人觉得滑稽。就听到蔡鹏说,预算确实是有点紧,当时研究的时候,我也提了意见,如果不让工程队有点攒头,谁来当这个冤大头?可是,财政的钱,不好拿啊,研究来研究去,就这2000万,一分也没有加的了。
陈默心里又是一跳,两千万啦,修一栋大楼,这还少吗?看来领导的气魄确实要比一般人大。陈默想着,就告辞道,蔡书记,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我还要把设计图纸催一催。
蔡鹏说,好好,设计图要赶快,一旦招标成功了,旧楼就要立马动工拆除,旧楼拆完之前,图纸要完成啊,抓紧一点。陈默答应着出来了。
陈默一出来没有多久,陈良就打电话来了,说,哥,你在哪里。陈默说我走在路上呢。陈良说我来市里了,住在七哥这里。陈默说,没事你住那里干什么,晚上搬过来吧,我在招待所给你开一间房。陈良说没事,等下我来找你哦,别走哪里去了。
陈默就知道陈良没有死心,还想着竞标的事。心想手机上也说不清,干脆等他来见面说得了。
到了晚上,陈良过来了。一段时间不见,陈良变了个样,西装革履,头发还打了保湿摩丝。陈默说,陈良,咱爹咱妈还好吗?陈良说,还不是老样子,我想接他们到城里去住,他们又不肯,说是舍不得乡亲们。陈默就问,接到城里去,你有房子?陈良说,买了一套商品房。陈默就感叹起来,说,陈良,你出来工作才几天,哪来的钱买房子?陈良不在意地一笑,说,那你说要干多久才能买房子?陈默就不做声了。
然后陈默就说,陈良,我知道你来要做什么,告诉你,竞标的事,你们建筑公司当然可以报名参加竞标,但我这里是不能帮你们什么的,相反,对你们还会苛刻一些,因为你是我弟弟,我不想让别人说什么。陈良又是一笑,说,哥,你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我找你不是为这个,我来给你看一套房子。
陈默大吃一惊,说,给我看房子,给我看什么房子?陈良说,哥,我知道你没钱,可是你也不能总是住在招待所里呀,再说,招待所马上就要拆了,你住那里去?陈默说,单位会给我安排的。陈良说,哥,你和舒芳也不能总是两地分居吧,你们结婚几个月了,到时候如果舒芳也调过来,你们住哪里,一旦生了孩子,难道你让她们住在马路上?
陈默就不再说话了,陈良的话是对的,问题是,他自己没有钱,陈良才参加工作半年多一点,不但自己买了房子,还要给自己买房子,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近些年来,房地产、建筑行业成收益最大,也是风险最大的行业,陈良胆子太大,令他放心不下。
陈良看出了他的忧虑,说,放心吧,哥,我的钱都是正当来的,以前我们都看着别人发财,真不知道别人怎么会那么快发财,现在,我明白了。你不知道,哥,其实我们只要揽到一项工程,就能攒上你一辈子的工资。远的不说,就说我现在做的矿山尾矿坝工程,钱简直像流水一样,当然,我只是得到其中的一小点,就是这一小点,你就不会知道是多少。
陈良滔滔不绝地说着,陈默静静地看着他,这就是以前那个跟着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弟吗?就是那个在矿山里打工,一身泥一身水,蓬头垢面的陈良吗?尽管陈良几次说要他放心,但他心里的那种隐忧,却更加强烈,更加浓酽不可化解。
最后,陈良说,老七给他推荐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二手房,要十八万元。他也去看了一下,那是一个比较靠近城中心繁华地带的小区,叫月华小区,左边有一个城市公园,离市委办约有三站的路程。房子的装修有点旧了,要重新装修。说着,陈良说,哥,你和我去看一看吧,你一定会满意的。
陈默说,我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默说,陈良,我的房子你不用操心,一切都要慢慢来。
陈良沉默了一会儿,说,哥,你不是觉得是我的钱买的你不想要?哥,其实我们还是一家人,我还没有成家,我们还没有分家呢。这样吧,就算是我买的房子,先借给你们住,等以后你们买了房子再退给我,这总行了吧。定金我都付了的,还怎么退回去?
陈良走后,陈默独自坐了好久,才给舒芳打了个电话,把陈良看房子的事告诉她。舒芳的反应却很平淡,说,我知道了。陈默说,你知道了?舒芳说,陈良已经和我商量过了,我同意了的。陈默说,这些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同意了?舒芳说,陈良也是一番好心,知道我们在市里没有房子住,他先给我们买,以后有钱我们再还他的,有什么不可以?陈默说,还他的,你说得好听呀,哪来的钱?舒芳就笑,说,老公,你不要着急,会有办法的。
放下电话,陈默不禁有些茫然。舒芳的话语似乎很有自信,他不知道她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年终时虽然把资金什么的一起加上,总共有一万多块钱,舒芳那头也有三千多块,但过年、拜年,加上给父母亲留了一点,所剩无多了。十多万块钱,从哪儿来?
张园的设计图纸很快就快递送过来了,这之前张园给陈默打了个电话,说,图纸弄好了,你们看一下吧,用不用都无所谓。陈默说,都还没有见呢,怎么就知道我们会不用呢?张园说,反正我设计的东西,基本上就一个被枪毙的命运,也习惯了。
图纸到后,陈默粗略看了一下,虽然自己不懂得建筑设计,平面图看不好,效果图却也能看出个大概来,张园的设计风格果然很前卫,甚至有一些另类。与之同时,市建筑设计院的设计图纸也到了,两两相比,陈默还是喜欢张园的设计。但究竟采用谁的设计方案,还得等领导定夺。没想到,方案一送上去后,领导就同意了张园的设计,虽然知道这其实是因为张啸的关系,陈默心里还是觉得安慰,毕竟,他比较了几个设计方案后,还是觉得张园的别出心裁,比其他的设计高明得多。
蔡鹏那边,自从陈默把竞标公司的所有资料给了他之后,他也再没有找陈默问情况,好像是把这件事给忘了。但陈默却隐隐觉得,蔡鹏其实并没有忘记这件事,而且,他还隐隐猜测到,中标的一定会是他一开始毫不看好的金厦公司严行雷。
一个月后,招标结束了,和陈默预料的一样,金厦公司顺利中标。更令陈默大跌眼镜的是,工程队入场时,陈默发现带队的竟然是他的弟弟陈良。那天晚上,兄弟俩有了一次很有意思的对话。
陈默问,陈良,你们和金厦公司是什么关系?
陈良回答说,什么关系都不是。
陈默不相信,说,不可能吧,中标的是金厦公司,做工程的却是你们,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
陈良浅浅一笑,说,哥,你是说严行雷,你们不是调查过他的公司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底细?告诉你吧,严行雷的公司恐怕只有他人一个卵一根。
陈默一愣,金厦公司没有实力他是知道的,但金厦公司如陈良所说的只是严行雷一个人,倒是他没有想过的。陈默瞪大双眼,说,那不就是皮包公司嘛。
陈良又是一笑,说,哥,你还是太正统了,对,严行雷就是皮包公司,问题是,他是皮包公司,却击败了众多实力雄厚的公司拿到了工程合同,而我们,虽然实力雄厚,却必须从他手下转包这个工程。
是吗?
你不相信?我们从金厦公司手中拿到这个工程,标的额是1800万元。陈良淡淡地说道,即使这样,我们也还可以通过这个工程攒到一笔钱,当然,不会太多。因为我们要通过这个工程来打开楚西市的局面,要打开楚西市的市场,我们就要创建一个优质工程,你对工程质量完全可以放心。
陈默默然了好久,心里却是山呼海啸一般。严行雷转手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攒了200万!200万元啦,是个什么概念,一个副处级公务员就是工作到死,总收入也到不了这个数字的一半。一个五口之家的农民家庭努力工作五十年,也难达到这个数字!陈默不敢再想下去了。
接下来,陈良说出的话更令陈默觉得惊心。陈良说,哥,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严行雷是干什么的吧?
陈默问,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蔡鹏书记的侄女婿,在楚西红默两道都有名气,人称严大胆。
你怎么知道?
陈良微微一笑,不再往深处说了。陈默却有了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甚至振聋发聩。以前他听别人说,有的从政的人为了理清楚各种关系,往往给自己准备一个小本子,把所认识的人尤其是上级领导的亲戚子女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方式登记着,以备日后不时之需。那个时候,他还嘲笑这些人是织网专家,专门织造自己的关系网,也理清别人的关系网。想不到,这还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为人机警,只怕这次要把严行雷和蔡鹏得罪惨了自己还不知道。
工程队进场后,住在招待所就要搬出来,陈良却再不向陈默提起那二手房的事,而是把舒芳接了过来,一起去看了房子,还商量了装修的事。陈良说,他带的工程队里就有装修的队伍,现在工程还用不着装修队,不如让他们去装一下。舒芳就同意了,晚上舒芳才把这一切告诉陈默,陈默说,那怎么行,我们没有钱。舒芳却一点也不着急,说,陈良不是先给垫了嘛,再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调来了,我们在酉县的那套房子怎么也能卖个十二、三万块,欠的也不多。
陈默不好再说什么,住宿问题刻不容缓,口袋里没有钱,也只好让他们闹腾去。
工程开始之后,陈默的事就少了,除了在办公室呆呆之外,没事也去工地去走一走,看一看。陈默发现自己以前确实是小看了陈良,作为哥哥,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懂得这个弟弟。陈良对他的建筑队伍的管理,确实也有很多独到的地方,而且看上去他的威望也很高。陈默就想,其实每一个都是人才,关键是要给他一个平台,有了平台,就有了发挥才能的地方,就有了威信。
因为要抓工程,陈默在办公室的工作就基本上被别的副主任兼去了,因此有时回到办公室来,他也没事可干,就是喝喝茶,看看报,再就是和同事们聊聊天。就在这年前年后不长的时间里,陈默觉得办公室的人事关系好像有了很多说不出的变化,大家对自己好像更尊重了,这种尊重既有艳羡,又有敬畏,同时又似乎多了一种隔膜。不知不觉中,蔡鹏副书记似乎和他亲近了不少,这种亲近感只有置身事中的当事人才能感觉出来。有一次,当他和蔡鹏副书记两个人的时候,蔡鹏微笑着问他,陈默,工程队的那位陈经理,是你兄弟吧?陈默说是。陈默有点紧张,毕竟,自己主抓工程,而施工的恰恰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再怎么说也难以避嫌。蔡鹏一笑,说,不错不错,你兄弟不错。
陈默就觉得蔡鹏笑得很诡异,蔡鹏的那种笑,似乎有一种把陈默当作了自己人的那种意味,好像是在暗示陈默,他的弟弟陈良取得这个工程自己也是出了力的,预示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似的。
陈默不禁心里有些发毛。
又有一次,蔡鹏主动地问起了他家里的情况,父母年纪多大了,做什么的,等等。末了,蔡鹏很关心地说,陈默,还是把小舒调过来吧,牛朗织女的生活,我年轻时也过过,那是不得已。回头你打个报告来吧,我毕竟还是市里人事工作领导小组组长,不能让别人骂我不关心下属啊。
陈默第二天就打了报告,蔡鹏二话不说,签了字。接下来,陈默又找到常务副市长向举才和组织部长胡建设,因为市里最些年有个规定,凡是人事问题,必须有这三大头都签了字才能定下。陈默先找了胡建设,胡建设二话不说,也签了字。常务副市长向举才见二位都签字,也就乐得卖个顺水人情,在他们下面签了同意。
就在陈良的装修队把月华小区的那套二手房装修结束时,舒芳的调动也办好了,调到市统计局任办公室副主任。舒芳来的第一天就拉着陈默去看房子,显得很是兴高采烈,陈默却不怎么热情。陈默说,有什么看的,陈良怎么装我们就怎么住得了。舒芳很有一些扫兴。舒芳说,老公,我知道你不想当一个求田问舍的人,你胸有大志你有就是了,我不拖你后腿,我可是要过小日子的,只要有了房子,我和小宝贝再不会向你提出什么要求了。舒芳怀了孕,见自己说不动丈夫,就搬动了腹中还没有成形的孩子来了。
陈默拗不过舒芳,就和她一起去看了房子,房子不错,三室二厅还有一个宽宽的外阳台。陈良的装修也不奢华,就是一般的装了一下,很简洁,也很雅致。陈默很满意,陈良还是很能办事的,从这个房子的装修上就可以知道,陈良其实也是一个有品味的人。
看了房子后,舒芳就想拉着陈默去看家具,陈默说,光看哦,我是没有钱的。舒芳说,我知道你没钱,我又不买,先看看吧。陈默就跟着舒芳来到了家具店。舒芳像一只觅食的小鸟一样在琳琅满目的家具里穿梭着,显得很兴奋。舒芳越兴奋,陈默就心里就越没底,生怕她提出什么要求来。舒芳后来只决定买一床席梦思,加上床架一起二千多块,陈默这才放心了。
当天晚上,小两口睡在那张宽大的新**,看着空空****的家,陈默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说,老婆,嫁给我后悔了吗?舒芳深情地俯身在他胸前,小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脯,说,不后悔,我们才开始,老公,一切都会有的,我现在只有高兴,牛郎织女的生活结束了,我可以每天晚上都睡在你的身边,睡在你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陈默抑制不住内心的**,把舒芳紧紧地搂在怀里。左手轻轻地握着她坚挺的**,然后沿着她光滑细腻的腹部一路向下,仿佛一个探险者,在那幽深的峡谷中纵情游玩,流连忘返。很快,舒芳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越来越潮红,目光越来越迷离。可是,当陈默伏上身去的时候,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不。
陈默迷惑地抬起头来。
我们不能,默。
为什么?
孩子,舒芳为难地说,医生说了,怀孕头三个月不能做,对不起。
陈默有点沮丧地翻身下来,心里的潮汐却仍然奔腾激烈,无以平复。舒芳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不由得心痛起来,说,要不,你轻一点?
陈默摇了摇头,这时却感觉到她的小手已经伸了过来,用力地把他往她自己身上搬。
我也想要了。她吹气一般地悄声说着,眼睛里的光像水一样,仿佛就要流淌的样子。她用颤抖的声音耳语一般道,只要轻一点,浅一点,不会有事。
陈默再也忍不住了,翻身上爬了上去。
夫妻间的事就这样浅尝辄止地结束了,陈默疲惫地躺着,婚后,离别的时间毕竟太长了,而孩子似乎也来得过于早了一些,新婚的琼浆玉液还没有喝够,生活就进入了另一个快车道,这让他多少有些不甘。倏忽之间,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素芬那健康红润的脸孔来,那闪烁着深情的目光,仿佛在向他招手。
男人是肉欲的动物。陈默突然想起了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句子。在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不管他怎么欺骗自己,其实在心里,他对那个迷人的女孩,还是有着那么强烈的欲望,那种欲望像火山一样,压抑得越深,也许喷发得将越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