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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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房很快就解决好了,是县政府宿舍楼的四楼一栋五室二厅的大房子。里面家具一应俱全,连**用品也全部都是新的。陈默的住房是县政府办主任洪光荣亲自安排的。洪光荣三十六七岁的年纪,比陈默稍微大一点。陈默知道这是领导的特殊政策,觉得不好意思,说,洪主任,同志们都是这么大的房子吗?洪光荣就笑,说,要都住这样的大房子,我们酉县早就是小康社会了。陈默说,大家的房子都小,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洪光荣说,领导工作需要嘛,一个卧室,一个书房,还有一个会客室,有时来一两个客,也不能没有一间客铺。陈默就不太想住进去,洪光荣就说,什么样级别的领导住什么房子,我们县里早有规矩的,您要是不住,其他领导也就没法住了。陈默只得作罢,心想自己要是真不住,只怕政协主席、人大主任的四室一厅也住不好,副县级干部的三室二厅也住不进去,大家还真会骂他陈默的娘。想着,不由得感叹起来,人们对领导的关心,真是达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当官的不自由大概就这样个样子了。

蔡鹏他们走后,李一光第二天下午召集了一次县委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除县委所有的常委外,一些是县委委员的重要乡镇的乡镇党委书记也参加了会议。还有就是人大主任莫信之、政协主席卫红,公检法三家领导,等等,其实也就是让大家都和陈默见见面,认识一下。会议结束后,免不了又要彼此敬酒,杯觥交错。陈默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但又不能退席,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好不容易酒席才散了,李一光见陈默有了醉意,就叫大家先散了,自己和陈默一起走到里间休息。一进到里间,陈默不好意思地说,我还真是有些受不了了,要不是你放话,只怕大伙儿还要灌我几杯。李一光笑着说,这哪算什么灌酒啊,告诉你,我提前给大家打了招呼的,我对他们说,今天只能尽一下礼数,谁也不许灌陈县长酒,灌翻了,我就叫秘书把县长背到你家里睡,让你媳妇服侍去!要不是提前打招呼,只怕你今天还真要给搞翻了。

县里的同志都是酒精考验了,我不是对手。陈默笑着说,用手摸摸脸,脸上火烫火烫。李一光笑道,喝酒现在也变成一个公务员的必备素质了,说句酒话吧,如今当领导的,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三陪小姐,上级领导来了,要陪吃陪喝陪坐,有时还要陪着打打牌,洗洗脚,按按摩。陈默就笑,说,书记,这些你以后多陪吧,我可受不了。李一光就笑,说,陈默,你耍滑头呢,我是书记,这话只能书记说。陈默一想,自己说的果然有些出格,怎么能叫书记去应酬呢?于是连忙说,失言失言,看来我还真得要练练酒量了。

扯了一会闲谈,李一光说,陈县长,你刚回来,不忙着上班,先把家里的事都安排一下,回家看一看父母亲,还有舒芳家那边也要看一下。家里安排好了,你先调研一段时间,到各乡镇都走一走,看一看,熟悉一下,县政府那头的工作,暂时交给龙江县长去办,他是常务副县长嘛。龙江副县长原来是分管工业企业的副县长,所以也分管矿山这一块,这次当了常务副县长,我们也该考虑把工业企业这一块匀给其他的副县长来分管,让他专心搞常务,这都是以后的事吧。

陈默说,行,就这样吧。

陈默住进政府大院的宿舍的第二天,政府办主任洪光荣就带着几个人来认了门子,都是以后要直接跟着他的人,政府办副主任翟俊,以后专门跟陈默的秘书,三号车司机童小春,以后就是陈默的专职司机了。陈默原来在酉县县委办的时候,洪光荣就已经是政府办常务副主任了,大家比较熟悉。洪光荣说,陈县长,这两位以后就是跟您的人了,我今天带他们来认个门子,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跟着您。陈默说,欢迎欢迎,翟秘书我们早就认识了,小童也见过,以前都是跟着一光书记的嘛。一边说,一边却在想,李一光升了县委书记,按常规来说,也该给自己的秘书找一个好一点的位置,翟俊怎么没有挪屁股?李一光没有提拔翟俊,自己以后也不好提了,要是自己提拔了翟俊,别人就会说跟李一光不如跟陈默,就不好了。

大家坐了一会,洪光荣说,我得走了,办公室还有些事要处理,翟秘书和小童就留下来吧。说着就走了。洪光荣一走,翟俊就问,陈县长,今天怎么安排?陈默说,我打算去看一下岳父岳母,再回乡下去看一看父母亲,都是些私事,你们有事先忙着去吧。翟俊急忙说,我们没事,我们的工作就是跟着县长。童小春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摆弄手上的车钥匙。陈默说,既然这样,我们走吧。

翟俊立即就站了起来,伸手去给陈默提手中的包。现在的领导,手上都提着一个硕大无匹的皮包,以前陈默觉得好笑,那么大的包,里面装一个小孩子都够了,也不知道领导们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些什么。这些年,领导的公文包换得也挺快,前几年流行那种小小的,只能装一个笔记本和几只钢笔的小包,这两年又流行起大包来了,领导开会时到台上去就坐,一坐下来先把大公文包往桌上一墩,似乎就有了一种逼人的气势。组织上找陈默谈话的当天晚上,陈默一个人悄悄掏了几百块钱,照着蔡鹏副书记的那个公文包也给自己买了一个,回到家时自己练习了好久,一会提在手上,一会儿夹在胳膊窝里,感觉怪怪的。

见翟从陈默手上拿了手提包,童小春就把陈默的保温杯拿在手上端着。陈默只好由着他们,三个人下了楼,三号车已经停在楼下了。陈默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官场特有意思,车牌号都是按着级别来,县委书记的车牌号是某001号,人大主任就是某002号,县长的车是某003号,政协主席排行老四,只好用某004号。前面三台还行,四号车就有了些麻烦,有的政协主席迷信,说四号是死号,不吉利,但这个号靠前,也不便送给别人,于是这个县的车牌就没有四号,直接就到了五号。酉县是不是这种情况,陈默还没有注意过政协主席卫红的车是四号还是五号,卫红是个女同志,女人一般比较迷信,估计也是坐五号车了。

车刚出政府大院,就见老七站在街边,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政府大院里张望。见陈默的车出来了,就迎上来,陈默只好叫童小春停了车,摇下玻璃,说,陶总,这是去哪里?老七笑着说,我估计陈县长你要回家去探望一下父母亲,就决定和你一起去,也尽一尽孝道,自从你母亲出院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机会去看她老人家,还真是想她老人家了。

陈默说,谢谢你还惦记着她老人家,你公司那么大,事儿多,就不用去了吧。说着,却知道老七肯定是劝不转了。心里想,回家探望父亲,原来也只是自己心里的一点小想法,老七却掌握得那么准,看来这世界上的学问,都集中在一个点上,那就是怎么琢磨人的心思。果然,老七说,我厂里有厂长,酒店也有经理,矿山投标也中标了,还能有什么忙不开的?你就让我也尽尽孝吧,我自己的父母不在了,就想找个爹娘来尽尽孝,百善孝为先嘛。

陈默就不再推托了,再推托,就显得自己不对了,原来母亲住院的时候,老七就尽过心的,如今自己当了县长,却不让他跟着回去,这怎么好说?

老七没有开那台一百多万的悍马车,而是开了一台宝马,看来老七确实也懂得自抑,这个人要是身在官场,悟性要比方舟之、崔敏等人高多了。陈默的车在前面带路,翟俊问,县长,先看舒主任的父母还是先回乡里?陈默说,先看一下岳父岳母吧。童小春就把车直接就往舒芳家开,路过超市的时候,停了车,翟俊就下了车,去超市买了几大袋礼物,老七也停了车,却不去买东西,在车上等着。翟俊把东西搬上车,陈默问,多少钱?翟俊说,不要几个钱。陈默笑着说,钱还是要的吧,总不能看我的亲戚花你的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翟俊,翟俊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遇到的却是他严肃的目光,只得收下了。

到了舒芳家,大家下了车,老人家迎了出来。舒芳的大哥舒进和嫂子连忙给大家端茶。陈默坐下后对二老说,爹妈,我前几天回来的,因为太忙一直没有来看您二位老人家。舒芳的父亲就说,不要紧不要紧,你是国家的人嘛,要管一个县,这么大的摊子,我们理解。陈默就把老七、翟俊都介绍了,老七和翟俊也寒喧过了。舒芳的母亲就问陈默,小芳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陈默说,舒芳要上班,再说,车来车去,颠颠簸簸的也不方便。母亲就说,这样呀,等过了这几天,我去市里陪陪她。陈默说,就是这样,舒芳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妈你有时间就去陪她吧。母亲就说,我退休了,还有什么事,我明天就去,你安心工作。

说了一会儿,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响,一个中年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陈县长,我来迟了。陈默一看,认得,是县文化局胡局长。舒进跟在胡局长后面,脸色红红的,很兴奋的样子。陈默就想,肯定是舒进给胡局长打电话了,想着,心就有些不快,又不好发作,就笑着说,胡局长,我只是走走亲戚,麻烦你做什么?胡局长就不好意思地笑,说,舒进同志两口子都是我们文化系统的得力干将,所以,套个远亲也不为过,他们的亲戚就是我们文化系统的亲戚。

说话期间,舒进就一个劲地把话题往自己的身上引,一会儿表扬胡局长关心下属,一会儿又说电影公司受到电视冲击。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往陈默身上睃,盼着陈默能为他和妻子的处境说点什么话。陈默只装着不知道,心里却很担心舒进会当着大家的面向胡局长提出工作调动的事儿来。还好,舒进绕山绕水地说了好久,还是没有敢提出来。陈默心头有些懊恼,心想舒芳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偏偏她哥就是一个憨宝。

坐了一会,陈默就提出走了。舒进两口子拼命挽留大家吃饭,陈默还是坚持要走,说是工作太忙了。又说,现在调回来了,要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的。翟俊就把从车上把买来的礼物一分为二提了一份下来,因为有胡局长在场,老七也就没有好给什么东西。胡局长也想跟着去陈默家里,陈默谢绝了。和胡局长告了别,两台车直接就开到陈默的那小村子里去探望陈默的父母,怕惊动了乡亲们,陈默他们在村外就下了车,让老七的司机给守着,一行人就提着礼品回到家。陈默还没有走进家门就听到家的咳声,鼻子突然就酸了,叫了一声娘,走进了屋,娘愣愣地看着他,说,默儿,是你回来了?

陈默的父亲也在家,正在屋后的猪舍里出粪,听到声音从屋后的小门里走进来,见来了一屋人,就怔住了。直到陈默喊了声爹才清醒过来。陈默说,爹,这么冷的天,你还不休息一下?爹搓了搓手,说,春耕了,没粪怎么行。陈默说,爹,你们年纪大了,该歇还是要歇的,不要那么劳累了。父亲只是笑,说,庄稼人,做惯了,要做点工筋骨才舒服。老七就笑,说,老伯,你儿子当县长了,你就跟去享福吧,还做农活做什么?老人又笑,说,各人是各人的衣禄饭碗,他当他的县长,我做我的农活。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坐下后,母亲问起了舒芳的情况,陈默说,她好着呢,有时间您老也去看看她。倒是父亲问起了陈良,陈默说,陈良也好,在楚西那儿包工程。父亲说,默儿,你是大哥,有些事要给陈良多拿点把握才是,陈良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大,好像没有什么怕的。人啦,还是要有怕的才好,你们出门,我真是不放心啦。

陈默默然下来,爹对陈良真是太了解了。这个时候,母亲认出了老七,千恩万谢起来,弄得老七都不好意思了。大家坐了一会儿,陈默和父亲打起商量来,说,爹,娘,你们不要做农活了吧,搬到楚西去,和舒芳一起住,陈良也在那里,好照顾。爹却说,我不去,我一个乡下人,到城里做什么去?有哪个认得到我,心里有话和哪个讲去?大家都笑了起来,陈默也就不再劝。笑着对老七说,我爹他们就这个样子,住惯了乡下,不肯去城里。老七说,是啊,故土难离,我爹娘在的时候,也不肯离开自己那个小村子。

坐了一会,爹去隔壁人家找了两个媳妇儿来帮忙煮饭,杀了一只肥大母鸡炖了,翟俊和童小春帮着又炒了几样菜,就支起木桌,大家围上桌来。老七鼓捣出两瓶五粮液来,就像是变魔术一样。陈默笑道,陶总,带酒来做什么?老七笑道,你说做什么?我就知道你没有带酒。说着,就给大家斟酒,陈默的父亲看着那酒包装精致的样子,就说,你们喝你们喝,我有烧刀子酒。老七笑着说,伯伯,这酒是全国有名的呢,你尝尝吧。父亲说,有名,还会有茅台酒有名?乡下人对名酒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芭台酒。老七说,差不多,和茅台差不多。老人这才不推了,堆着一脸笑让他倒酒。

喝酒的时候,老人抿了一口酒,说,这酒劲头还行,就是有股子曲子味,没有烧刀子好。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童小春开车不喝酒,翟俊怕误事,也不敢喝,陈默说,翟秘书,你也喝点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翟俊才喝了。几个人的酒量都一般,一瓶酒刚够。剩下一瓶,老七叫老人拿去收了,陈默也不做声。

吃饱了饭,陈默和爹娘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手机响了起来,打开手机,却是黄彪,说,陈县长,恭喜高升啊,您高升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陈默说,谢谢谢谢。黄彪说,您在哪儿呢,可以见一面吗?陈默说,我在乡下呢。黄彪说,那晚上再到您家给您道贺吧。陈默连忙说,道贺在电话里道就行,到家里就不必了。黄彪说,行行,以后我再来。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因为电话的声音很大,陈默估计老七他们都听到了,就苦笑道,你们这些企业家,个个难缠。老七只是笑,没说什么。

离开的时候,老七拿出一沓钱来,说是要给老人家尽点孝,弄得两上老人不知所措。陈默坚决谢绝了,说,陶总,你的心意我领了,要说尽孝,我娘住院的时候你也帮大忙,我实在感激不尽。老人家过惯了自给自足的日子,不需要那么多钱,你就饶了他们吧。老七说,我是给老人家的,又不是给你。陈默还是不同意,态度很坚决。

老七没办法,只得把钱收了,脸色有些怏怏然的样子。陈默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回到县城,老七提议去茶馆坐坐,陈默说,不了,还有些事要办呢。老七就说,那好吧,陈县长,我们就此告辞了。然后,又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黄总那边,我们还只签了意向性协议,他迟迟没有注资过来,请你有时间摧摧他。陈默说,行,我问一下吧。